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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2:12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我如一團雪絨絨的小貓,在正午的陽光中懶睡,享受生活得意的滋味,這是我離開長春的美好感覺。

  躺在臥鋪上,我開始想這兩天來到長春辦事的過程,非常滿意自己的這次長春之行,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不斷努力,刻苦認真地學習做生意,一定會成功的。這次和吉林省糧油進出口公司的接觸、談判,更加增強了自己的自信心。感覺自己的接受能力,適應能力都很強。接觸人也沒有陌生感,只要意志堅強,努力拼搏,可以在社會上生存,就能立足商場。

  有了上次的廣州之行,所以這次一切都非常順利。自己也不再被售票員看成是老土了,一路順風,在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日到達了廣州。

  下車後,我直接去找姨丈,把長春的玉米一事和姨丈談談。我打車去了黃沙,找到了姑姐家。

  「姑姐!」我敲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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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姐臉色一下子陰下來,她問我是不是又來找他弟弟?

  「姑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金輝,剛下火車。不知姨丈他現在在哪?是不是回家了?」我驚詫姑姐的態度。

  「你還來找姨丈呢?」姑姐非常生氣地說,「他的老婆來後聽說了你冒充她的外甥女,已經跟他鬧翻了天,早就回東北去啦。」

  意外的變故,弄得我茫然不知所措。

  「請你以後不要再找他,我們不歡迎你這個冒牌貨!」姑姐的話尖刻,不,十分的刻毒!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我的心一下子就涼透啦。扭頭跑下樓,打車回到了廣州火車站。

  先前在火車上還暖暖春意,轉瞬間,驟然降溫,大雪紛飛了。我忽然感到徹骨的寒意,是人情的炎涼啊!

  落差太大,自己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啊?天昏地暗,感覺到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我坐在南方火車站前的廣場發呆,眼睛早已被淚水模糊了。

  「是不是想住宿呀?」過來一位接站的老伯,他看到我拿著包,對著車站發呆,走上前來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

  住宿?當時我靈機一動,對,先住下再慢慢想辦法。

  我抬頭看看接站大伯,長相很善良,不像是壞人,就點點頭。

  「是不是從北方來的,到廣州來辦事的?」大伯說。

  我問,「旅館在什麼地方?多少錢一個晚上?」

  「我們是白雲區黨校招待所,原來不對外的,現在改革開放了,招待所才對外營業,住的人也很少,在廣州動物園邊上,坐6路汽車一會兒就到了。」

  區黨校招待所,黨校還是令人信任的,我決定跟著大伯去住宿。

  大伯很熱情,邊走邊告訴我,他們黨校非常安全,住的人都是北方人,長住的多一點,吃飯有食堂等等。

  我心裡雜草一樣亂,他說什麼也沒在意聽。自己最關心的是怎麼和香港的那位叔叔取得聯繫。

  「大伯,廣州和香港能通電話嗎?」

  「能,當然能,」接站大伯馬上說,「在黨校住下後,到農林下路的郵電局去,可以打國際長途的,不過話費很貴的。」

  能打長途電話,我心裡就有了點希望。

  我當時太天真了,不懂香港人做生意手段和方法。用東北人的實在勁兒去跟香港人打交道,看來是失敗的。根本還沒有能力去識別商人的奸詐狡猾和商場上的風雲變幻。現在想起來,倒是覺得很可笑,也很正常。可在當時,作為一個剛涉足商海,抱著滿腔熱血,一直做著美夢的我,真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差點就沒去自殺。

  我跟隨著接站大伯,坐了幾站公共汽車就到動物園站,下車步行,沿著動物園邊上往前面不到二百米,看到了白雲區黨校的白色牌子,大鐵門緊緊地鎖著,旁邊有個小鐵門開著,只能容下一個人出進,裡邊是個大院,三面都是樓房,可能一棟是招待所、食堂,一棟是學習的教室、禮堂、會議室和車庫,另一棟可能是黨校的宿舍樓。

  進到院子,一個人也沒有,特別靜,大伯把我帶進招待所,進了一樓,看到了服務台,大伯用廣東話和服務台負責登記的講什麼,自己也不懂,講完後他告訴我辦理住宿手續,他就走了,可能又去接站去了。

  那時住宿手續簡單,沒有身份證,只是在登記本上寫上姓名、籍貫、到廣州幹什麼、要住幾天,交上押金就行了。

  我想,自己還是包間房吧,身帶兩萬多元錢,自己住一個屋安全些。我問清了房價,交了兩百元的押金,開了一套雙人房,有衛生間、淋浴器,一天宿費是二十六元。

  辦理完手續,服務員送我坐電梯到了六樓,為我打開了六○八號房間,我看到房間也和賓館差不多,有兩張軟床,一對單人沙發,茶几、寫字檯,還有牆壁櫃,可以掛衣服,放包用,電視柜上面放著彩電,茶几上放著暖瓶,茶杯,菸灰缸。還有一部電話,可以打廣州市區之內的電話,真的又便宜又舒服,還清靜,可自己無心來欣賞這些,服務員告訴我到哪兒打開水,食堂幾點開飯,就離開了房間。

  稍事休息一下,我拿著香港叔叔的名片,帶著幾百元錢下樓去了。服務員告訴我門口有三輪車,坐到農林下路郵局給他兩元錢就可以。

  出了黨校招待所的大門,按服務員所說的坐上一輛三輪車到了農林下路的郵局,付了車費,進郵局去打長途電話。

  因為自己從來沒打過國際長途,問郵局營業員要打香港電話怎麼辦手續?

  營業員告訴我先拿個單子,填好電話號碼交上五十元錢押金,坐在凳子上等候,接通了電話後,廣播會叫你的。

  我按營業員告訴的拿了單子,填好香港電話號碼,接電話人,和自己的名字,交了五十元押金,就坐在凳子上抱著希望耐心地等待了。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電話要通了,廣播叫到了我的名字,讓我到2號電話廳去接電話。

  我心怦怦跳著,跑到了二號電話廳,拿起了電話,一聽對方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她問我找他們老闆什麼事,我告訴她我是黑龍江過來的,找袁叔叔是為玉米的事,我已經聯繫好了,並且拿來了他要的手續、樣品,讓他馬上來廣州或定時間去深圳見面。

  對方那位接電話的女人說:「對不起,小姐,我們老闆不在家,他去了美國,早不做玉米生意了,已經改做其他生意了。」說完就放下了電話。

  晴天霹靂,我拿電話的手都忘了放下,站在電話廳傻眼了。

  「小姐,打完電話請出來……」另一位等打電話的人催我。

  我這才放下電話走出了電話廳,眼裡流出了淚水,去結完帳,不知道怎麼走出的郵局,心裡空蕩蕩的不知該怎麼辦。

  可內心總覺得憋著一口氣,怎麼也不能理解香港的袁叔叔怎麼會是這種人,辦事不講信用,不負責任,百思不得其解。

  愣在郵局門口半天,坐三輪車回到了白雲區黨校招待所。由於旅途的勞累,和精神的崩潰,我回到房裡,躺在床上就再也沒有氣力起來了,病在了床上。渾身散架子一樣無力,萬念俱焚,真想一死了之。

  一病就是兩天沒能出房間,也沒吃上口飯,最後是服務員覺得奇怪,只看到我進房後,再沒看我走出來。

  服務員打開門,看到我面容憔悴,臉色暗黃,她嚇得跑出房間,大聲喊著:「來人哪,快來人哪,六○八房的旅客好像病的很重。」

  招待所原來住的人就少,整個六樓也不過五六個人住宿,剛好又是中午,她這一喊大家都跑過來看我,問長問短地非常關心我。

  「謝謝你們大家關心我。」我睜開了眼睛,馬上被淚水蒙住了視線,有氣無力地說,「我可能不行了,真要死在廣州了。」

  這時有一位大姐過來,上前摸摸我的頭也不發燒,對大家說:「她可能受到什麼打擊了,走,先送醫院,給她輸點糖,就沒事了,我看她是心病。」

  「不去醫院,」我搖搖頭說,「我喝點水就會好的。」

  我看到的是幾雙關懷自己生命的眼睛和真情,就像在黑暗中見到了陽光一樣,在一個人面臨著死亡時看到了救星,精神馬上振作起來了。我緊握住那位大姐的手,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淚水止不住地流。把積壓在心中的委屈都發泄出來了,趴在大姐身上痛哭起來,周圍的人也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大家紛紛勸我,要堅強,不管遇到什麼事,生命要緊,沒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我哭過之後,心裡也好受多了。

  「這又是一位被騙者,看來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大了。」在場的一位男人說。

  我聽此言感到莫名其妙。

  那位大姐邊安慰我,邊為我倒了一杯開水,晾涼後端著給我喝了幾口,她又命令一位男人說:「老趙,去找點方便麵煮煮,先讓她吃點東西,再談別的,這位小姐可能是又累又餓,又受到了打擊,才倒下了,吃點東西就會慢慢好起來了。」

  「大姐,謝謝你。」大姐的話,我心裡非常感激,有氣無力地說。

  大姐很爽快,她馬上介紹說:「我叫王芳,是新疆人,就是出葡萄乾和哈密瓜那個地方的。不過我本人是漢族人,老家是蘭州的,你以後就叫我王大姐吧,有什麼事想不開,一會兒吃完東西和大家說說,共同想辦法。不要怕,他們都是好人。」

  「大姐。」我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聽她的話,點點頭。

  老趙已經煮好了方便麵,給我端過來,我也真的餓得前腔貼後腔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方便麵,又喝了一杯涼開水,才有了力氣。開始和在座的三個人介紹自己為什麼來廣州,和到廣州後遇到的事情。

  他們聽後都笑我太幼稚了,勸我說:「這在我們三位身上不算事,小姐,起來洗洗臉,振作精神,想聽聽我們三位的遭遇嗎?」

  「你們?」我睜大眼睛,出於好奇心,下床到衛生間洗洗臉,精神多了,回來後又重新坐回床上,緊挨著王大姐,抓住了她那溫暖的手,就像抓到了救星一樣,感到心裡踏實多了。

  「小妹,你還沒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王大姐說。

  「我叫金輝,是東北人,此次來廣州是專程為一位香港人來送玉米供貨證、化驗單和運輸證明、樣品的,誰知剛分手才二十多天,他還為我開了認購書,委託書,轉眼就不認帳了,他公司的一位女人說,他已經不做玉米生意了,你們說,坑不坑人啊?我幾千里路抱著希望跑來了,結果一切都成了泡影,你們大家說說,世上還有這樣的事!」

  「小妹,你呀太年輕。」王大姐聽後笑著拉著我的手說,「可能沒遇到過什麼事,你聽聽我的遭遇,要是放到你身上就得跳樓,可我還是過得這麼樂觀。」

  大姐說著眼淚潸然而出。

  她已經來廣州半年多了,丈夫是新疆軍區的一位領導,軍區下面有個軍人服務社,大姐就是服務社的經理,改革開放後,全國各界都做起了生意,她們服務社也一樣,沒想到第一筆生意就被廣州人給騙了。她一共發來廣州兩車皮葡萄乾,價值五十多萬,貨到了廣州,被一家公司提走了,說是第二天給錢,結果第二天她去那家公司一看,人去樓空,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當時那種心情我不說你也知道了,想過跳珠江,但最後咬咬牙,不是也活過來了,小妹,你和大姐比,不是幸運的多。」她悽然一笑,說。

  我仔細地看看身邊的這位大姐,見她長得胖胖的,五官端正,大眼睛,只是牙長的特殊一點,有點地包天,大約四十五六歲,一看就是一個能幹利索的女人,個子沒有自己高。

  大姐說完她的遭遇後,給我煮方便麵的四十多歲的男人操一口南方話說:「我比大姐更慘,我是廣西柳州人叫趙強,是柳州市生產資料公司的經理,為公司組織工業用的火鹼,已經和廣州的一家公司訂了合同,交了定金三十萬元,他們派人帶我去四川提貨,誰想到了四川,不但沒有提到貨,連帶我去四川的廣州人也找不到了,我只好追回廣州,到廣州一看,也和王大姐的情況一樣,什麼公司早就不見人了。現在廣州人非常狡猾,很會騙北方人的,他們抓住北方人實在的弱點,騙北方人的錢。我一直在廣州尋找那伙騙我的人,已經三個多月了,自己沒有面子回去,三十多萬元公款,怎麼向上級交代呀?」

  趙強講完後,另一位個子小一點兒,長得黑黑的人也主動向我說了他的事:他是河南人,叫李保財,是鄭州市物資局的,來廣州買金屬材料——鋁錠,被騙去了一百多萬,現在家也不敢回,更不敢和家裡聯繫,怕公安局來抓他,只好躲在廣州尋找機會,掙到錢再回鄭州。

  我吃驚地睜大眼睛聽完了同樓住的三位,不同地方但命運相同的人介紹完他們的遭遇,覺得自己真的比他們幸運。一分錢也沒損失,來廣州也是自己的主意。沒有別人讓我來的,是我想出來闖路的。看來,自己也要加入這伙流浪者的隊列中來了。

  人,有時相識、相知、相處不用語言溝通,相同的命運把本來不相識的人緊緊地聯結在一起,使大家在特殊的環境中建立起深深的友誼,就像過去的丐幫一樣,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就這樣,自己開始了廣州的流浪,每天跟著幾位相同命運的大哥大姐,東奔西跑,尋找發財之路。當時真是過著流浪的生活,可比起丐幫的弟兄,還是要強過他們。我們總算有住處,有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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