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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1:32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到了城市,人就變成了水,隨著流淌就可以了。

  開始剪票了,我跟著人流剪完了票,跑上了站台,看到了發往廣州的列車,自己緊張地詢問列車員:「臥鋪車在哪兒?」

  「軟臥,硬臥?」列車員問。

  我像一隻誤飛入蒼莽林間的鳥,什麼都是新奇,發懵。臥鋪還分軟和硬,聽都沒聽說過。看一下手中的票,說:「硬臥,四車。」

  「在前面。」列車員說。

  平生頭一次坐臥鋪,我還不清楚究竟什麼是臥鋪。所以心裡特別緊張,找到了車廂,進了車廂自己才看到從來沒見到過的臥鋪,原來是可以睡覺的吊鋪,有三層,自己是七號中鋪,我找到了位置,放下東西,擦擦由於緊張而急出來的滿頭大汗。

  旅客上完了,車也開了,我突然發現一節車廂一個女人也沒有。自己哪裡知道乘臥鋪車沒有男、女之分。腦子裡想臥鋪車和座位車廂不一樣,坐在車廂里,大家都規規矩矩地坐著,臥鋪車就不同了,可以脫衣服睡覺的,一定像旅館那樣分男女,有男車廂、女車廂。

  「請旅客們準備好車票,換票了。」列車員在喊。

  

  「喂,同志,」我就走了過去,問列車員:「是不是錯了,我買的是女車廂的票,可能是售票員搞錯了,給我拿了一張男車廂的票。」

  「什麼?」列車員是廣東人,他沒聽懂我的話。

  我又說了一遍,他才明白,周圍的人也聽明白了我的意思,都大笑起來,我也不知大家在笑什麼,以為是故意取笑我,氣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小姐,」列車員態度和藹,認真地和我講:「火車上從來就沒有男鋪女鋪之分,可能你是第一次坐臥鋪吧,現在女人出門的很少,買臥鋪的更少了,去吧,回到臥鋪上休息吧,有事找我。」

  列車員邊說邊為我換了票,把我的票收去放到皮夾子裡,給了我一個鐵牌。

  聽完列車員的解釋,自己也笑了,覺得非常不好意思,紅著臉回到了鋪位,上去後就開始睡覺了。

  帶著一身土氣味,一副大山模樣走出家,可謂醜態百出。好在人們還是寬容的,不知者不怪,沒人太深地嘲笑自己。

  從寶清縣到北京馬不停蹄,在北京又緊張地玩了兩天,累乏啦,躺到鋪上就睡著了,睡的又沉又香。直到火車到了鄭州,才被上車買東西的人喊醒了,這時也餓了。從鋪上下來後,伸伸腿,感覺輕鬆多了。

  列車從鄭州開了,自己上趟廁所,又洗洗臉,刷刷牙,回來後自己拿出了在北京買的麵包、蘋果,又想起了沒有水杯,口又渴了,麵包又干,只好一口麵包一口蘋果就著吃起來。心裡一直記著王世喜告訴我的話:千萬不要和陌生人講話。暗暗地邊吃邊觀察周圍的人,看到人家各買著豐富的食品,有的還帶著白酒、啤酒像過日子一樣。

  還沒等自己吃飽,火車的廣播就開始廣播餐車開飯了,自己本來想好好吃一頓去,可又怕背包叫人家拿走,心想算了吧,對付對付就到廣州了,到了廣州再好好吃一頓補上。可口乾舌燥,一直想,要有杯水喝多好啊,等售貨車來了,一定要買一瓶飲料喝。

  這時,下鋪的一個年紀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遞給了自己一瓶飲料,我低頭看看他,沒管三七二十一打開蓋一氣就喝完了。抹抹嘴,才想起說了一聲:「大叔,謝謝你。」

  「黑龍江人吧?一個人去廣州。」那男人笑著說。

  我看了看他,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是黑龍江人啊?」

  「口音。」他說。

  「口音?」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那男人吟起一首古詩,見我沒反應,斷定我沒聽懂。他說,「我也是黑龍江人,還能聽不出來黑龍江口音。」

  我感覺特別奇怪,明明聽他講話是南方人,且南腔北調的,怎麼會說自己是黑龍江人,看來准不是好人。我就不理他,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看窗外的風景。

  他可能猜出了我的懷疑,就解釋說:「我真的是黑龍江人,現住在雙鴨山市,筆架山農場四分場,我這有工作證你看看是不是。」

  我仍保持高度警惕,自己心想,這老頭真有意思,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可由於喝了人家的飲料,只好轉回身,看看他的工作證。

  看來他講的話是真的,看過工作證後,排除了他是壞人的想法,開始和他聊起了天。

  「我是煤海市人,到廣東佛山去探親,」我編造說,「第一次去廣州。」

  他也把自己的一切告訴了我:他原來是廣州市人,家庭是工商業地主,他是家裡的大少爺,是一九五三年,國家鎮壓反革命時被判了無期徒刑,流放到了黑龍江筆架山農場,已經在黑龍江呆了三十多年了。剛到黑龍江時,黑龍江只有幾個勞改農場,沒有現在這麼多人,天也非常冷。粉碎「四人幫」後,自己才有機會回廣州看看家鄉解放以來的變化。現在改革開放了,國家又給我落實了政策,我們這批人也老了,我已在農場就業了,也成了家。真得感謝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和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政策,要不然,我的親人都以為我早已凍死在北大荒了。做夢也沒有想過,還會有今天。

  劫後餘生,我覺得這位老同志真不容易,看來也是一個命大的人,同時對他產生了同情心和好感。看他講話也實在,也真誠。

  「您知不知道佛山?」我問。

  「當然知道了,廣東人講,先有佛山後有廣州,佛山很不錯的,是個好地方,佛山的祖廟很有名氣的。」他說。

  我曾聽說過:先有寶清縣,後有哈爾濱。此種說法,與先有佛山後有廣州,驚人的相似。

  我們就這樣相識了,互通了姓名,漫長的旅途上交成了朋友。

  剛好他也一個人旅行,我們相互照應著,他買的東西和我買的東西放在一塊吃,一路上像父女一樣。我叫他袁叔叔,他叫我金輝,我們親親熱熱地交談,非常投機,他為我介紹廣東人的風俗習慣和風土人情,不斷地讓我笑得直不起腰,自己也不再寂寞了。

  過了郴州,就快到廣東了。我又開始擔心起來,怕郭經理不來接自己,那就慘了,自己可真要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袁叔叔看出了我的表情變化,就安慰我說:「不要緊,沒人來接你,我可以把你送到佛山去,一定幫你找到親人。」

  他一臉的真誠,一臉的慈祥。

  直到這時自己才和袁叔叔講了真話,告訴他自己是到石灣去訂貨。事先和廣東佛山裝潢公司聯繫好了,他們答應幫忙的,我才來廣州,北京買完車票給佛山發了電報,告訴佛山的郭經理讓他到車站接我,怕他收不到電報。

  「能,一定能收到電報,從北京發電報六個小時就到佛山了,下車看看再說。不用擔心,你不是認識了一個老鄉嗎?」袁叔叔說,「不,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聽了袁叔叔的話,我心裡也踏實多了。

  火車緩緩地進了廣州站,我和袁叔叔下了車,他沒拿什麼東西,就搶著幫我拎包,我們一起出了火車站。

  左看右看也不見接站的郭經理,我急得不得了,又怕看不出來郭經理,自己來往出站口走好幾次,也不見郭經理的影子。應該能認出他來,他個子高,大眼睛,深眼窩,戴個眼鏡,怎麼就沒有呢?急的我冒了滿頭汗,也沒有看到。心想,這可真壞事了,只好再打個電話聯繫一下,看看郭經理來沒來廣州。

  「別著急,慢慢想辦法。」袁叔叔看我急得都快要哭了,就勸我,「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袁叔叔……」我和他商量,先打個電話到佛山看看。

  火車站邊上就有電話,我就急忙把電話號交給了袁叔叔,因為廣東人講話自己一句也不懂,只好請剛認識不久的袁叔叔幫忙。

  掛通了電話,裝潢公司的人說郭經去了中山市,還要兩天才能回來,公司收到了電報,忘了告訴郭經理,讓他來廣州接我。

  「糟啦。」我不知所措。

  「噢,」他想了一會兒,說,「那位郭經理不是兩天後才能回公司嗎?走,我帶你先喝早茶去。」

  我下意識地看看表,剛好九點鐘。

  袁叔叔帶我到了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家不大不小的茶樓,裡邊有空位子,我們就坐下了。

  沒吃早飯就先喝茶,廣東人真是有點怪。

  我哪裡懂什么喝早茶呀,更不會叫吃的,都是袁叔叔一樣樣地為我拿到桌上,這時我在想今天晚上住哪裡,滿面愁容。

  袁叔叔看我也不喝茶,也不吃東西,就勸我先吃點,再慢慢想辦法。

  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新奇感了,也沒有心情去看廣州人怎么喝的早茶。

  「金輝,我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看行不行……」他突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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