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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0:25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張龍學習回來後不久,農村實行體制改革,首先摘掉了原光輝大隊的牌匾,掛上寶清縣中信鄉向陽村民委員會的大牌子,開始丈量土地,評估固定資產,準備搞土地承包和分責任田,向陽村邁出了改革第一步。
一股春風悄然在山溝里颳起,萬物復甦。
我一直蘊藏著的野心(當時也只得稱為野心),在改革開放的政策鼓舞下,決心抓住時機,干點兒什麼事。左思右想覺得向陽村缺個雜貨店,全村幾百口人的生活用品都要到十幾公里外的二里界林場去買。
「辦個雜貨店。」我想。家裡又有條件,房子大,自己還有文化,可以進貨,主要經營日用雜品。
我把想法告訴張龍,他堅決反對,說:「你一個老娘們兒怎麼這麼多事,不缺吃不少燒,你一天給我照顧好孩子比啥都強,辦什麼雜貨店,離縣城這麼遠,又不通車,誰幫你來回倒騰貨?我可不管。」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我非常生氣,本來打算和他商量能得到他的支持,沒想到……,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想好了的事決不放棄,自己暗下決心一定要辦成這個雜貨店。張龍也有一個優點,一天大大咧咧,從不問我攢了多少錢,花錢他也不管,只要不缺他酒喝就行。
找來村裡的木匠,做了一個貨架子。張龍一看我動真格的,也沒說同意,也沒說反對,但他也不過問。
我把自己平時省吃儉用積攢下的錢數了數,不到一千元,我又托人把圈裡養好的兩口肥豬賣了,共湊了一千三百多元錢,拿去縣城進貨。
「沒人管你,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不過要帶上孩子,我可沒有時間給你看孩子。」張龍說。
我也沒在乎丈夫的態度,第二天一早就領著女兒,背著兒子,把錢縫在貼身衣服里,到二里界林場去等車。當時山里附近十多個新村到縣城都要到頭崗林場去坐車。每天一班車,早上九點從二里界林場發車,下午兩點從寶清縣城客運站往回發,途經白山村,就是我父母親的村子。
客車到白山村剛好十一點,我們娘仨下了車。
「怎麼了,把家扔下娘仨兒都下了山?」母親驚詫。我帶著孩子回來,她以為家裡吵架了。
「沒有,媽。」我告訴她,家裡沒有什麼事,只是我想辦個雜貨店,張龍不同意,也不幫我帶孩子,一賭氣,把孩子都帶下山。「媽,你幫我看孩子,不用他。」
春鳳女兒已經五歲,她一直在姥姥家住著,一見到姥姥、姥爺、姨姨舅舅特別親,抱著她姥姥的腿向姥姥訴苦。
「鳳,」母親也特別心疼她,說,「這回不跟你媽回山里,在姥姥家上學前班吧。」
「姥姥真好,我上學嘍!」女兒高興地滿院子跳著喊著,「不回山里啦!」
「小輝,還是算了吧。」父親也和張龍一個態度,「張龍不同意就別辦什麼雜貨店,也不缺吃少燒,操那份心幹啥,把孩子帶好比啥都強,你可別自找挨累。」
「你爹說得對……」母親也勸我,「在家住兩天,背著孩子回去吧,別張羅了,要開雜貨店,還不讓張龍給你吃黃喝黃鋪。」
「開,一定開。」我主意已定,說啥也要辦這個雜貨店。
白山村到縣城是一天兩趟車,早一班晚一班,比山里方便。我坐早班車進了縣城,當時自己啥也不懂,以為有錢就可以買貨,誰知到了縣裡百貨批發站,人家跟我要營業執照,和菸酒專賣執照,我頓時傻了眼。
開雜貨店,首先有村、鄉的介紹信,然後到縣裡的工商局個體科辦理執照,賣菸酒,還要到菸草專賣局和糖酒公司去辦執照。
返回村里開介紹信路又太遠,這可怎麼辦呢?我到鄉里去找民政助理徐文才,他經常到南山里求我丈夫給他弄柴火、木頭。中信鄉政府離縣城八里路,兩個小時後我趕到那兒。
「大嫂,這還不簡單,你等著,我給你開兩封信,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徐文才熱心地說。他開了一張鄉政府的介紹信,並寫了個便條交給我:「你去縣工商局去找於局長,他是我的同學,會幫忙的。」
「謝謝徐助理。」我感謝徐文才,匆匆返回縣城,好不容易找到了工商局,已經下班,沒辦法,只好坐在工商局門口等下午上班再辦。
於局長看完徐文才的信,親自到個體科去為我辦了營業執照,然後安排人帶我到菸草專賣局和糖酒公司,辦完菸酒專賣手續。
「缺燒柴吱一聲,山里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送你們的。」我說。
「好。」於局長笑笑。
手續辦完,百貨批發站下了班進不了貨,只好住在縣城。這時才想起來一天沒吃飯,眼花腿軟,一點兒也走不動,就近找了家小飯館。
找旅館住下,再到街上看看有沒有自己認識的車,明天好捎腳進貨。
走來走去,覺得還是住大車店便宜,那還可以存車,也許能碰上南山裡的車呢。對,去住大車店。
大車店在縣城北面,靠著客運站,是縣城唯一的一家車馬店,既能存車又能住宿,宿費還便宜。我開了一個最便宜的大鋪,宿費才一元五角,沒帶什麼東西,只是手裡的一個小布包,裡面裝著剛辦好的手續、執照,錢在貼身衣服里縫著,一直沒拿出來。住下後,不擔心沒地方睡覺了,我就到大車店門口,看來往住店的車輛。
一直在門口坐到夜晚降臨,也沒見有南山裡的車進來。我想:「這回可涼快啦,白忙活一天,還是進不了貨,僱車又太貴,真是不容易。」
這時,一輛膠輪拖車開進來,是鄰村四棵樹的,司機我們非常熟。
「大嫂,你在這兒幹啥?」司機打招呼。
「鄭長傑!」這下可來了救星,我說,「真是謝天謝地,你怎麼來啦?」
「咋啦?」他被我說得有些糊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睜著一對大眼睛看著我問:「大嫂,怎麼了,有什麼事,你快說。」
從頭到尾我把這一天的經過告訴他,正盼著遇到一個南山裡的車來幫我捎貨回去,沒想到就遇到了你。
「鄭長傑,你沒吃飯吧?」我拉上他,「走大嫂給你拿錢,到飯店喝酒去。」
「大嫂,你放心,我明天一定幫你把貨拉回去。」鄭長傑拍著胸說,「我剛喝完酒,在鄉農機站長家喝的,今天給他送柴火。」
我興奮得一夜都沒睡。好不容易才等到八點鐘,看到鄭長傑起床,跑過去叫他一塊吃早飯。
我們先到日雜公司又到百貨批發站,最後去菸草公司,整整跑了一上午,直到把我口袋裡的錢花的幾乎一分都沒剩,才離開了寶清,開始往回走。
車到了我媽家,已是中午。
我拿了幾瓶魚、肉罐頭,母親炒了兩個菜,給鄭長傑燙了二兩酒。
父母親一直送我們到大門口,多病的父親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氣管炎、肺氣腫、心臟也不好,已經喪失勞動能力,二妹也出了嫁,三妹和大弟弟相繼退了學,在家種地,家裡拴了一掛牛車,媽媽一個人苦苦支撐這個家,小弟弟和小妹在讀書。雖然累一點,但生活比過去提高了好多,口糧不但吃不了,而且吃的都是大米白面。
剛剛過上好日子沒有幾天,一九八二年春節前,父親突然病重住進了縣城醫院,等我知道信兒趕到縣醫院時,他已經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了。
「爹呀,小輝來啦!你睜開眼睛看女兒一眼呀!」不管我怎麼呼喊,大聲地叫著爹,父親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這天夜裡十二點鐘,父親永遠離開了我們,也沒有再看我們這群孩子一眼。臨終連一件新衣服都沒能穿上,他才只有五十三歲啊!父親病逝對我的打擊很大,當時如果有錢,到大城市找家醫療水平高的醫院為他治病,他是不會死的。
我發誓多掙錢,離開農村,到大城市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