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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0:19
作者: 徐大輝、吳映輝
來到大山溝兩年,男人粗暴的穿鑿,我再次懷孕。女兒已經三歲,長的可愛、聰明。
中秋節前,三妹搭車進山來,大包小裹的。
「看你累的,滿頭大汗。」我心疼妹妹,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媽讓我給你送來。」三妹喘了口氣,說,「給我舀瓢水。」
「歇歇再喝。」我沒立刻端水給她,當地有一種始終沒被驗證的說法:人激烈運動,馬上喝涼水會炸肺。三妹呼哧帶喘的,我怕她炸肺。
母親聽說我快到預產期,打發三妹給我送些生孩子吃的雞蛋、紅糖、小米。
「媽讓把春鳳接走。」三妹說。
兩天後,三妹帶走了女兒,母親怕我生孩子女兒在家沒人照顧。
到山裡這兩年,張龍別的方面沒有進步,喝酒上是大有長進,見酒必喝,每喝必多。我從心裡煩透了他酒後那種德性,可是沒辦法,這都是來山里後他當上頭頭,大家把他慣壞的。
女兒被妹妹接走後,家裡剩下我和張龍。他每天都不著家,不是東家喝,就是西家喝,山里糧食多,每戶都用糧換酒,家家都用大缸裝酒,當時喝酒像喝水一樣,現在想起來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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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中秋節,我早已過了預產期,身子笨得要命,每天點火做飯要先雙腿跪下才能哈下腰,張龍從來都不關心我是否能做飯或者吃沒吃飯,在外面喝夠酒,回家倒頭便睡。在農村,相對比較起來他還算是個好男人呢!因為他從沒打過我,大多數男人在外面沒本事,回家打老婆罵孩子可有本事。每當看到別人家的女人被丈夫打得鼻青臉腫,自己覺得還挺滿足的,愚昧落後的農村女人的生活啊。
農曆八月十七這天一早起來,我肚子開始疼,有生女兒的經驗,我知道是生孩子的症狀。
「我要生了,你趕快下山去接『老娘婆』吧。」我說。
當地土語,管土接生員叫老娘婆。
張龍沒有看到女兒出生時的情景,所以他也沒有緊迫感,不著急。他不緊不慢地做好了飯,叫我吃飯。
「張龍,求你了……來回五六十里路,去晚了不趕趟怎麼辦,上次生女兒我差點沒死嘍。」我捂著肚子說。
「你著的是什麼急呀?」他嫌我嘮叨,生氣地說,「誰家老娘們兒不生孩子,我看到好多人家連老娘婆都不找,不是照樣把孩子生出來,誰像你,大驚小怪的,『是兒不死,是財不滅』嘛。」張龍放桌子撿碗,從容不迫。他問:「你吃不吃?」
「肚子疼,我吃不下啊!」
他四平八穩地吃完了早飯,還喝了一壺白酒,飯碗一撂,然後對我說:「你在家等著吧,我套馬車,下山去接老娘婆。」
張龍走後,我流著淚咬著牙吃了一口飯,收拾完碗筷,再也頂不住了。爬到炕上,肚子一陣兒比一陣兒疼得厲害,眼看天接近晌午,還不見他回來,我想出去喊人又不能走,只好一個人在炕上翻身打滾地使勁叫,盼望能有人聽見,過來照顧自己。女人生孩子時真像過了一次鬼門關,我左等右盼,也不見張龍的動靜,那種生死關頭企盼見到救星的心情,沒有親身體會的人永遠也理解不了。
張龍到山外離小青溝有二十五六公里的奮鬥村去接老娘婆,他回來時太陽都快落山了。總算把他盼回來,可我也折騰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娘婆姓丁,五十來歲,從遼寧東溝縣搬來的,人很利索。她進屋後二話沒說,讓張龍給她打盆水洗洗手,開始為我檢查。她先按按我的肚子,然後像農村老太太為母雞摸蛋一樣,把手伸進了我的下身,亂摸了一通,洗洗手說:「沒事兒,骨盆還沒開呢,頭半夜沒問題,要生也得後半夜。」
說來也奇怪,自從張龍和老娘婆進屋,她檢查完畢,我的肚子疼也好像減輕了許多。張龍去叫鄰居,劉大嫂來我家幫助做飯,他去卸車。
劉大嫂為老娘婆炒了四個菜,擀碗麵條,又為我做了小米粥,還煮了幾個雞蛋。「吃,多吃點。」老娘婆逼著我吃,說生孩子時好有勁,生的快點少遭罪。我勉強吃了一碗粥,兩個雞蛋。
「呵,正好有菜下酒。」張龍卸完車,進屋看到劉大嫂為他們炒好菜,已經把炕桌放好,他到酒缸里舀了兩杯酒,盤腿上炕和老娘婆對著喝起來了。
我的肚子還是緊一陣慢一陣地疼,他們只顧喝酒,早把我這個產婦忘在了腦後。也不知他們喝了多長時間,總算喝完了。
「喔。」老娘婆過來看看我,又摸摸肚子,對丈夫說,「沒有事兒,先讓她一個人折騰吧,我們先睡會兒,等她快要生了再叫我。」
夜的腳步朝深處走去,山溝里沒有電,小油燈又不亮,屋裡黑沉沉的,他們兩位由於都喝了酒,躺下不一會兒先後睡去,打起了呼嚕。我越聽越生氣,可是沒辦法,只能一個人捂著肚子流淚,發誓無論如何再也不要孩子了,同時也恨自己命苦,為什麼要做女人,來到世上受這份罪。越想越委屈,再加上肚子疼,自己一個人折騰了一夜,也沒有什麼變化,直到天大亮,我疼得實在忍受不了,叫醒了丈夫:「張龍,張龍!」
「唷,你昨晚沒睡?」他看到我滿頭都是汗,眼睛流著淚,也動了惻隱之心,浸濕了一條毛巾,為我擦擦臉,然後叫醒了老娘婆,讓她再看看,孩子為什麼還不生。
老娘婆急忙起來洗把臉,她開我丈夫的玩笑說:「這可不是著急的事,孩子差一個時辰他也不會出世的,這和老母雞下蛋一樣,老母雞下蛋之前還要先跳到窩裡趴一會兒,到了時辰蛋才能下出來,生孩子和母雞下蛋是一個道理。」
鄉村的接生婆,如此這套母雞理論。
其實,像自己當時那種狀況,要是在城裡,早到醫院剖腹產。絕對不會讓我受那麼多罪,現在自己來到城裡後,看到城裡的女人和農村的女人,真是生活在兩種天地,享受兩種待遇。不能比,一比農村女人簡直沒活路。
直到農曆十八早晨八點鐘,太陽高高吊在山頂,折騰我一天一夜的兒子才降生。此時,我只剩下了一口氣,連喝碗糖水的力氣都沒有了,是丈夫用小勺一口一口餵我喝了一碗紅糖水,疲憊不堪地暈睡過去。
等我醒來後,瞥見躺在身邊的兒子,心裡油然產生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分娩時的無助,憂慮與痛苦,原始的接生方法加上原始的居住條件,給只有二十四歲的我心靈深處塗上了厚厚的一層陰影。內心深處迸發出一種吶喊,那就是要想盡辦法擺脫這可怕的環境,衝出去,改變自己的人生。
我早已忘卻,那一望無邊的原始森林,那無垠的原野,我不敢朝風兒袒露我的前額,我沒有博大,拿什麼稀釋憂愁?我就是淺色,既失去了清白,又沖淡了深色,我只想現在打開塵封的窗,扔出那栽培半生的苦澀。
既然心已經破碎,還在乎刀割來割去嗎?生活,有時太折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