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11:08:11
作者: 徐大輝
走出白狼山並沒離開山,鬍子馬隊仍然沿著山根走,方向向東,柳條溝在東面。天南星朝往事裡走,紙房屯鳥一樣藏身一片柳樹林中,地勢低洼生長的八柳,俗稱王八柳,此樹有龜一樣的壽命而得名。挨近柳樹並沒有起個與樹木接近的屯名,據說清末該屯子以造紙聞名,原料使用的是不是柳樹呢?楊樹可以造紙,柳樹的纖維比楊樹有韌性,不知道適不適合用來造紙?
鬍子買下屯子中的兩間土房給柳葉兒住,後來是娘倆住。房前有棵形異怪誕十幾米高的柳樹,婆婆娑娑,她經常跟兒子坐濃蔭下玩遊戲說著歌謠,實際是不是這樣子?總之他的夢境是這樣。秋天黃了柳葉,濃了他的思念,他說:「兄弟,你帶綹子在白狼山里趴風,我出去一趟,明年回來。」
大布衫子知道大櫃要到哪裡去,兩年沒去西大荒,也就說兩年未見他們母子,兒子該有兩歲了吧。他說:「大哥該去看看他們。」
「大雪封山哪兒都別去,也不打白皮(冬天搶劫)了,消停貓一冬。」
天南星叮囑道。
「好,今晚打個全家福,為大哥送行。」大布衫子說,他張羅酒席,特意傳下話,包漂洋子(餃子),風俗是上車餃子,下車面。
鬍子老巢里擺酒設宴,熱熱鬧鬧像過年一樣。
大櫃天南星今天地道鄉下人打扮,對襟青布夾襖,腰束藍布帶,腳蹬實納底兒繡雲字捲兒圖案的青布鞋,打著腿綁,腰間垂吊一個豬皮煙口袋。
「弟兄們,」酒宴開始,天南星動情地說,「兄弟鞍前馬後隨我多年,風風雨雨,出生入死,我敬弟兄們一杯,也敬死去的弟兄們一杯,干!」
酒過三巡,大櫃天南星說,我有事兒離開綹子,從今天起你們聽三爺的,明確大布衫子暫時當家。
「大當家的有事要離開,讓我照料綹子,實在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但群龍不能一日無首……」大布衫子傳令下去,「上漿水(豬)。」
鬍子抬進口肥豬。宰掉豬將血分斟到每個酒碗裡,大布衫子首先舉碗過頂,盟誓道:「達摩老祖在上,我絕不辜負大當家的厚望,永遠跟大哥走,生不更名死不換號,砸(打)響窯,啃(吃)大戶,七不奪,八不搶……」
眾鬍子隨之重複誓詞,而後飲盡摻進豬血的酒。歃血為盟,古代會盟,把牲畜的血塗在嘴唇上,表示誠意。鬍子改良為直接飲血酒,稱為血誓。
一般在重大行動前舉行這樣對天盟誓儀式,天南星暫時離開綹子,道理說用不著這樣誇張,大布衫子這樣做,意思是讓大櫃放心走,去和心愛的女人過一個冬天。
飯後,大布衫子站在院中央,大聲地道:「鞴連子,送大哥!」
歸心似箭的天南星顯得特別精神,飛身上馬。眾鬍子齊刷刷跪在馬前,頻頻磕頭。院子裡一片哀號,大布衫子珠淚盈眶,水香涕泗滂沱,炮頭老淚橫流。
「大哥,保重啊!」
「大爺,早點回窯堂(家)來。」
叭!天南星揮淚別弟兄,猛抽坐騎一鞭子,馬箭射一樣彈出,他頭沒回,背後驟然響起對空射擊聲,眾弟兄開槍為他送行!
白狼山距離紙房屯一百多里,起早太黑一天即可到達,他走背道抄小路,馬不停蹄,半夜便趕到他夢牽魂縈的村子。
「一、二、三……」天南星邊走邊數,駐足一所土屋前,那棵稔熟的高大柳樹,朦朧月光中模糊一片,不然可見柳樹葉黃綠相間。燈光將一個孩子身影投到從窗戶紙上,母親正哄孩子,姿勢掐著腰練習站立,當地稱「立立站」,歌謠:立立站,跌倒不算小好漢!
他推門進屋來,女人驚大眼睛,半天才對孩子說:「你爹回來啦!快,叫爹。」
「他會說話嗎?」天南星抱過孩子,問。
「唔,他哪裡會呦!」
「那你?」
「樂顛餡兒啦!」她自嘲道,問,「吃飯了嗎?」
「沒有。」
「你哄兒子,我給你拾掇(做)。」
柳葉兒做活撒冷,很快端上碗麵條,咸黃瓜鹵他吃得很香。他吃飯時她悠孩子,是想讓他快點睡去,至少在他撂下飯碗,美妙的事情讓人心急。
他一邊吃一邊看母子倆,說:「兒子肚子挺大的。」
「孩子長食水啦。」
食水因吃多而引起的消化不良。他說:「吃奶,怎麼會有食水?」
「哪兒有奶啊!」她怨懟地說,「沒人給揉奶子,奶盒子沒開,哪裡來的奶水。」
民間生育風俗,妻子懷孕後期丈夫為其揉乳房,據說這樣產後即有奶。天南星順出鬍子黑話:「那什麼還要采球子?」
她跟他睡覺時他不停地做一件事采球子,而且她明白了他喃喃的一個詞彙:采球子。她說:「不是摸,是揉,人家都是當家的給揉,我誰給揉啊!」
「我揉!」
他從後面抱住她,要采球子。她說:「等一下,我放下孩子。」
兒子睡去,她放下,他等不急了,拿她當一匹馬,躍身上去……騎在馬背上繼續在白狼山腳下行走,轉眼間一切都成煙雲,不知不覺中飄散,柳葉兒、兒子夢中一樣隨著醒來漸然消失。
「大當家的,」總催撥馬過來請示,「前邊有條大溝子(河),飲飲高腳子(馬)吧,不然,過溝後不知哪兒有水。」
「住,飲馬。」天南星說。
炮頭小頂子下馬,女人的天性不時表現出來,她高興地採下河邊一朵野花插在馬頭,牽馬飲水,目光尋找一個人,顯然是大櫃天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