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10-04 11:06:31
作者: 徐大輝
紙房屯那女人的針線活真不賴!細密的針腳勻稱結實。想到這些,大櫃頓感心裡苦澀澀,鼻子陣陣發酸,被血腥廝殺和搶奪所淹沒的支離破碎的記憶漸漸復甦,麻木的心像一塊殘冰被融化,他驀然走出困頓的風塵,回到已逝去的歲月里,重溫起舊夢秋天那間土屋晚上沒點燈,月光將桃樹婆娑的影子投上窗欞。女人依戀地說:「別走,桃子結手蓋大小啦,等熟了吃夠了再走。」是啊,後來天南星後悔,那夜真不該推開她,頂著月亮星星走了。每每想起分手那一時刻她說的話,嘴裡總發苦,饞鮮美熟透的桃子……大櫃天南星覺出兩頰涼絲絲的急忙擦去,旱菸滅在銅鍋里,藏在綠葉間露出紅潤臉蛋的桃子倏然飄走,眼前一片空蕩。再熬幾年,把百十號人馬託付給大布衫子,去和他們娘倆兒過團圓日子。可是眼下兵荒馬亂,自己身為大櫃怎可撒手不管呢?
突然,村內狗叫,很快連成一片,咬得很兇,吱吱呀呀木板門響,全屯躁動起來,尖刺的女人怒罵聲傳來:「驢,我和你拼啦!」
大布衫子快步上牆來。
「綹子有影(跑)
的人嗎?」天南星一激靈,問。
「睡前我清點過,不缺。」
「拔幾個字碼(挑選幾個人),去村子探個底。」天南星命令道。
大布衫子遵命前去,很快押回一個人,大櫃天南星一見,血往頭上涌,大喊道:「上亮子!」
直到這時啃草子才清楚,自己闖下大禍。當晚宴席散後,天南星下令放走艾家的長工短傭們,醉眼朦朧的啃草子被一個女傭美貌勾去魂兒,尾隨其後,潛在她家的窗外,待夜深人靜後行事。
女傭在艾家幹活,不知道今夜打死艾家人這幫持槍的是什麼人。她心想:千萬別是鬍子啊!鬍子燒殺掠搶無惡不作,臉蛋漂亮要惹禍呀!回到家她閂牢門,弄些鍋底灰往臉上塗抹,頭髮揉進髒兮兮的草木灰,好端端的模樣弄得瘋女人一樣,將一把剪子握在手中,靠近炕旮旯躺下,打算熬到天亮再說。躲在窗外的啃草子端開窗戶,爬進去……
時辰已是雞叫二遍,月亮被趕走,星星也累了,不知躲在哪裡去瞌睡。
艾家大院裡篝火、燈籠、火把紛紛點燃,眾鬍子列隊火堆旁,深更夜半的集合,誰也鬧不清出了什麼事。
當啃草子被押到火堆旁,鬍子們倒吸口涼氣,大櫃要處置犯了綹規的人。天南星面孔鐵板,目光冷峻,倒剪著手拎著二龍吐須馬鞭子,來回走動,像困在籠子裡的猛獸。
「杆屁朝涼(完蛋)!」
啃草子清楚自己必死無疑,只企望大櫃念自己過去的功勞,處死時少遭一點罪。綹子裡的弟兄對大櫃忠心耿耿,四梁八柱更是忠誠,怪自己一時糊塗色迷心竅,該殺,只有死才能贖自己的罪孽。
大櫃命人在香爐上插一炷香,院內有風,香燃得很快,用不多長時間它就會燃完。啃草子知道自己生命全部時間是那炷香燃燒完,他在這最後的時間裡,極力恢復爺們的風度,不能堆碎(軟癱)。
水香大布衫子心急如火,那炷香燃盡,刑罰就開始,想求情饒了啃草子,欲言又止。大櫃不允許任何人替犯規矩的人求情。唉,啃草子啊,我們兄弟情同手足,怎能見死不救?你在綹子裡舉足輕重,屢立功勞,深得大櫃的賞識,可為個女人搭上條命,值嗎?綹子規矩怎可置若罔聞,七不奪八不搶,其中一條女人不奪。再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咱們要在此安營紮寨,你偏去霸占本屯女人,大櫃豈能不殺你?
香基本燃完,數雙驚恐萬狀的眼睛盯著大櫃,猜想啃草子的死法。通常使用兩種方法,槍斃和耮高粱茬子(用馬拖死),執行人本綹大櫃。
「拿酒來!」天南星聲色俱厲地喊。
兩個鬍子抬來一壇白酒,大櫃倒滿一海碗,親手端到啃草子面前說:
「喝了吧,兄弟!」
啃草子嘴唇顫抖,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揚脖子喝乾碗中酒。
鬍子們的腿發軟,都想給大櫃跪下。
那訣別場面悲壯、莊嚴,大櫃雙手端酒碗,以情相歸,訣別送行酒,弟兄即將離開綹子,獨自一人走了,到最終弟兄們都去要去的地方去。
「大爺,再來一碗。」啃草子懇求說。
大櫃天南星端給他第二碗酒,待飲盡後,把那隻酒碗投進火堆,殘酒爆起藍色的火焰。他說:
「啃草子,背誦一遍八斬條。」
「是!」死到臨頭的啃草子背誦綹規《八斬條》:
泄露秘密者斬;
抗令不遵者斬;
臨陣脫逃者斬;
私通姦細者斬;
引水帶線者斬;
吞沒水頭者斬;
欺侮同類者斬;
調戲婦女者斬。
「鞴連子(鞴馬)。」大櫃天南星宣布啃草子的死法耮高粱茬子。
鞴馬兩字從大櫃口中說出,具有震懾眾人心魄的力量。
秧子房當家的將啃草子雙手在馬鞍上系牢,把啃草子坐騎的鞍子搭在他的肩上,意思說來世當鬍子省得買鞍子啦。
大櫃天南星飛身上馬韁繩一抖,坐騎揚起蹄子,拖著肩搭馬鞍子得啃草子馳出大門,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