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警匪結仇怨 一
2024-10-04 11:06:16
作者: 徐大輝
天南星綹子中午到達西大荒,進入土圍子。這裡道道黃沙土崗上生滿低矮茂密的苕條棵子,狼洞星羅棋布,荒叢中偶見白花花的骨頭,或是人的,或是家畜家禽的……人跡罕至的崗子中竟凸起一道土山,頂尖上孤零零的一棵白榆老樹,終年累月沒人敢上山來,望而生怯,怕遇狼群。土山腳生長山毛櫸、榛棵子、野杏樹,綠色掩映和覆蓋半山腰有座拉合辮兒[25]圍牆的大院。鬍子天南星綹子重新回到老巢。
鐵匠女兒小頂子獨住在一間屋子內,還是雙口子侍奉她起居。現在住的是真正的屋子,有一鋪火炕,有風的夜晚窗戶紙就呼噠呼噠地響。東北民居窗戶糊紙糊在外面,故有三大怪之稱:養個孩子吊起來,窗戶紙糊在外,大姑娘叼個大菸袋。白天透過窗戶紙蘇子油浸透形成半透明望見院內走動的鬍子,但始終未見到大櫃天南星。
天南星近日很忙,策劃到新駐地的第一次打劫。
夕陽一抹餘輝從樹梢消失後,大院內寂靜無聲,沉入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偶爾有隻山老鴰或是小動物,從空中或牆壁匆匆飛過穿過,吃草的馬不時地打響鼻。
鬍子們早早躺下,命令是在晚飯前下達的,今晚要去踢坷垃(搶劫),必須養足精神,迎接一場惡搶血奪。
鬍子老巢中的數十間房子,只有一束燈光從正房的花格窗戶透出,這便是大櫃天南星的臥室。此時,他正和水香大布衫子分別躺在狼皮、赤狐皮褥子上抽菸,低劣菸草辛辣的氣味瀰漫著,他們彼此不作聲,焦急地等待派出探路的啃草子歸來,今晚馬隊行動要在得到他的準確消息後開始。
儘管鬍子們躺下很早,可誰睡得著覺呢?他們偷偷摸摸地朝彈夾里塞子彈,借著月光磨快短刀……人人略顯緊張,盼望那使人興奮、激動的時刻到來,只要聽到大櫃一聲令下,便一躍而起,鞴鞍上馬,去殺砍搶奪,白花花的大米,整罈子白酒,還有那活雞肥羊……
咦,太誘惑人啦!
天南星放心不下,問:「啃草子帶別子(手槍)了嗎?」
「兩把。」水香說,「啃草子望水(偵察)探路從沒閃失過,大當家的儘管放心。」
「眼瞅著天熱了,再不弄點葉子(衣服),弟兄們換不了季。」
「艾家家底不薄啊,得了手,便可解燃眉之急。」大布衫子說。
「兄弟,」大櫃天南星慨然道,「沒你鼎力相助,這個綹子我也支撐不到今天啊!」
「大哥,從我落難那天起,咱們就結為生死兄弟……」
大布衫子半輩子有三個身份,賭徒、乞丐、土匪。做丐幫的二掌柜,俗稱二筐。古鎮亮子裡設有花子房。那年,他們怒殺縣長章飛騰,闖下大禍,連夜逃出古鎮,不久,他們被前來追殺的軍警憲特趕入荒原。一些老弱病殘的花子死於槍彈和馬蹄下,也算逼上梁山,他們拉起綹子後向一個綹子天南星靠窯(投誠對方),大布衫子做上水香。
「出發前打個全家福,鼓舞下士氣。」天南星說。
「大當家的,我們還沒正式燎鍋底。」大布衫子說,「一起辦吧。」
「中!」
鬍子挪窯,從一個巢穴遷移到另一個巢穴,等於是搬一次家。喬遷要擺酒、燎鍋底,圖個喜慶。
「大當家的,祁小姐……」大布衫子試探地問,在白狼山大櫃沒有動作,壓寨夫人的事沒提,也沒放走她的意思,終要處理吧。
「唔,先讓她呆著吧,以後再說。」天南星說,「樓子上(晚)點灶!」
鬍子起出兩壇好酒,弟兄們都起來痛快地班火三子!終年累月獨居荒野,遠離人菸草行露宿,鬍子們一聽大櫃叫他們喝酒聚餐,個個喜出望外。
傍晚院內熱鬧起來,兩堆柴火點燃,火光照亮整座院子。水香大布衫子指揮鬍子擺桌子,上碗筷,準備一場豪喝痛飲。
「大當家的,端了艾家土窯,不妨開闢一個天窯子……」大布衫子在酒席開始前出謀說,「兵荒馬亂的,西大荒只一馬樹一處天窯子不行。」
天南星對艾家土窯做天窯子山寨、巢穴還是有些安全顧慮,他說:
「那地方行嗎?咱百十號人馬,明明晃晃……離湊子(集鎮)也近了點兒。」
艾家窯東西北三面被沙坨環抱,方圓數十里沒人家,草荒沒人,連條兔子踩出的道兒都沒有。南面和三江縣城亮子裡相遙望,距離畢竟幾十里,又隔著牤牛河。假如兵警從城裡上來,要穿過爛草甸子,行走十分艱難。
「守著狼窩睡覺,總不安穩啊。」天南星說。
「聽說日本憲兵隊調到南滿去打抗聯,亮子裡只剩警察局長陶奎元手下的幾號十人馬,況且那幫吃喝嫖賭的蹦子(警察)不堪一擊。」大布衫子接著說,「守山吃山,離鎮子近,我們吃喝就不犯愁了。」
晚宴在院子中央露天進行,眾鬍子推杯換盞……唯有大櫃天南星悵然若失,緊鎖濃眉心中抑鬱。這些都被大布衫子看在眼裡,他清楚大櫃為何幽憂。
今年開春時三江日本憲兵隊搞集屯並戶,燒毀了西大荒上許多村子,殺掉耕畜,女人遭蹂躪,強壯的男人抓去挖煤,老弱病殘的被當活靶子……
那年在大布衫子的竄掇下,大櫃天南星與一個叫柳葉兒的女人生下一個能騎馬挎槍的……至此綹子裡沒人知道,因為此事觸犯了大櫃親自定下的規矩七不奪,八不搶。例如跳八股繩的不搶,出殯送葬的,貨郎……女人屬於八不奪範疇。觸犯綹規者,殺!如今柳葉兒母子就住在艾家窯西北面的紙房屯,此時不知母子如何?小日本的殘暴行徑激起天南星滿腔仇恨,他發誓要會會冤家,柳葉兒母子音信皆無,死生未卜,大櫃怎能不掛念惦記她們啊!
「大哥,踹了(打下)艾家窯,我帶幾個弟兄去摸摸底,找找他們娘倆,一晃你們已有兩三年未見面。」
「唉!」天南星長長嘆口氣,連干數杯酒,制止水香道,「我們就要去踢坷垃,說這些不吉利。」
大布衫子佩服天南星大義和錚錚男子氣度,端起酒杯對眾鬍子說,「弟兄們,大家都啃(吃)
飽喝足,拿下艾家窯。」
「拿下,干!」眾土匪情緒高漲,大海碗舉起,豪爽地飲盡酒,數把刀叉伸向全羊,仿佛在吞噬艾家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