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05:21 作者: 徐大輝

  晚飯他沒吃,吃不下去。徒弟郝大碗跑到街上買來羊蠍子羊大梁,因其形狀酷似蠍子,故而俗稱請廚師給師父做。吃豬不如吃牛,吃牛不如吃羊,羊蠍子香嫩而不膩可謂羊中精品。此時,如何美味他都感覺不到香。

  「大碗,端走你們幾個吃吧。」祁二秧子一筷子也沒動,說。

  「俺特意給師父買的。」郝大碗說。

  祁二秧子感激的目光望著徒弟,說:「謝謝你,端去你們把它吃了吧。

  大碗,吃完飯你到我這兒來,有話對你說。」

  「師父……」郝大碗還勸師父吃。

  「走吧!」祁二秧子揚下手臂,打發走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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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大碗極不情願地端著香氣撲鼻的羊蠍子走出去。祁二秧子無法控制自己朝最壞的方面想,父女都落在鬍子手裡,等於是命運交給他們支配,會有什麼好結果呢?能否回來難說啊!鐵匠鋪怎麼辦?接下的一些活沒幹完,祁家爐這塊牌子信譽不能毀。眼下只能交給郝大碗,他的技術能勉強掌鉗,可以代替自己支呼(對付)這個攤子。去山裡多少天不好說,鋪子裡的事情必須交代好。

  徒弟中他最信任的是郝大碗,怎麼看人都老實,有正事,技術進步很快,將來是註定一個不錯的鐵匠。事情交代給他放心。幾年前,郝大碗從外地來,他說自己父母雙亡,過去在一家鐵匠爐拉過風匣,掄過大錘,具備一定打鐵基礎,果真,學習一段時間,大錘掄得有模有樣,人勤快又肯吃苦,很快成為最得意的徒弟。因此,師父單獨給他吃小灶教打鐵技術,一些粗活郝大碗可以掌鉗。

  不聾不瞎的祁二秧子看到徒弟對女兒有「意思」,他心裡說不出是樂意和反對,原則是婚姻大事女兒自己做主,如果他們有緣定會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好。有了這一層無疑增添幾分對徒弟郝大碗的好感和信任,因而在關鍵時刻,將家裡的事託付他。

  郝大碗走進掌柜的堂屋,只點一盞小油燈。祁二秧子坐在四仙桌子前,陰鬱的表情融在灰暗光線中,他說:「坐吧,大碗。」

  「是,師父。」得到允許郝大碗才敢坐下來,是師父是掌柜他都不能與之平起平坐。

  「大碗,」祁二秧子交代道,「我明天上山去,哪天回來說不定,家裡的活兒你領著干。」

  「哎。」

  「誰來訂活你跟他們談,價格你定。」

  「師父,我怕說不好價格。」郝大碗不是謙虛,師父授權他掌鉗做些活兒行,接活談價歷來都是掌柜的事情,自己屬於不懂,「我沒談過。」

  「啥事都是經歷了就會啦。」祁二秧子有些深遠的含意道,「早晚你得會,不會談價怎麼行。」

  郝大碗暗喜,師父的話他理解透徹,將來自己做鐵匠鋪掌柜的,總要會接活談價,現在他還不敢那樣想,終有那一天。他說:「師父告訴我價格,我記下來。」

  「好,我給你叨咕一遍。」

  鐵匠爐打制的東西畢竟有個範圍,經常到祁家爐來打制的鐵活兒範圍又給縮小一些平鎬、尖鎬、斧子、片刀、鍘刀、鋤鉤、鋤板、鐮刀、釤刀等小農具,極個別的還來打車軸、車瓦(馬車均為木製軲轆,包軲轆外用鐵瓦)。祁二秧子能想到的都說了說,末了說:「價格是活的不是死的,你隨行就市掌握。」

  「我怕咱吃虧。」

  「沒事兒你大膽做,吃一次虧也長一分見識,值!」他鼓勵徒弟大膽做事,講得讓人聽來很溫暖,「哦,我走後有人來找我,你就說我去外地辦事,過幾天回來。小姐的事兒,對外人牙口縫都不能欠。」

  郝大碗點點頭。

  祁二秧子拔高燈捻屋子明亮起來,郝大碗這時才看到師父面前放著他平素使用的錘子,這東西不應該在桌子上,它是師父身上的重要東西隨身攜帶,上茅廁都帶著,但是在會客的堂屋不會帶在身上,何況還是在晚間。

  它的出現有什麼……正在他思想之際,師父談錘子了,他說:「大碗,錘子你拿著,全權代表我。」

  接錘的時刻莊嚴,郝大碗站起來雙手接過那把尋常且不尋常的鐵錘,說它尋常只是一把普通鐵錘,說它不平常它是鐵匠的指揮棒、軍人的指揮刀……從這一時刻起,小鐵匠登天成為掌鉗的,在祁家爐他起碼暫時是掌柜的。掄大錘的當掌鉗的想也不敢想。

  「好好干,你能使好它。」師父話里含著希望。

  郝大碗說我一定努力干。

  「大碗,」祁二秧子情緒迅然下去,說,「我要是出現什麼意外,鐵匠爐你開吧!」

  「師父……」

  「好啦,別說了。」祁二秧子心裡很亂,想獨自一個人待著,他說,「睡覺去吧。」

  郝大碗離開。

  祁家爐掌柜的心繼續朝黑暗裡墜落,他不想往下掉都不行。此去白狼山鬍子老巢生死未卜。回來回不來的確很難說,鐵匠爐不交給郝大碗交給誰?繼承人只能在徒弟中找,方方面面的條件看,他最合適。鐵匠爐送給外人,他覺得應該跟一個人說一聲,於是他走入祠堂,對供奉在那裡的女人李小腳的牌位說:「小腳,我可能就回不來了……爐子的黑煙要冒,鐵要燒紅,砧子要砸響,郝大碗行,他接著干吧!你說,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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