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人當鐵匠 一
2024-10-04 11:05:01
作者: 徐大輝
鬍子花舌子扔下後天上山的話走了,祁二秧子接下來的兩天不好過,心緒一團亂麻。那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鬍子在葉大美肚皮上打麻將的故事,夏天飛蟲一樣跟著自己飛,轟趕不走。擺觀音場?鬍子怎麼有這古怪舉動,先綁去女兒,再在她的肚皮上賭一場,花舌子講得很明確,大當家的要跟我過過手。到此,謎一樣綁票很明晰了,鬍子大櫃要跟我賭……疑問來了,天南星是什麼人?他即使有賭癮,該到亮子裡來,有賭場有著名的賭徒,非要專跟自己賭呢?何況,自己金盆洗手多年,在三江縣城幾乎沒幾個人知道自己過去的歷史,鬍子大櫃怎麼知道?
亂麻一樣的心緒,靠抽靠理不成。鐵匠想到諺語快刀斬亂麻採取果斷措施,解決複雜棘手的問題。可是,快刀無處尋去,就別談斬斷。首先要弄清是堆什麼麻,天南星為什麼設這個賭局,採取綁票的方式更令人不解。指名道姓找自己過手,原因何在?
「掌柜,套纓店老闆來催那批馬鐙。」郝大碗說。
套纓店專門經營繩子,套包、鞍韉、馬鐙類。所經營的馬鐙年年在祁家鐵匠爐訂打。
「大碗,你掌鉗,打馬鐙。」祁二秧子忙著女兒的事,活兒交給大徒弟去做,毛坯、粗活先由郝大碗領著做,最後的工序細活兒他再伸手,說,「抓緊打,按期交貨。」
「哎。」郝大碗心裡高興,掌鉗是所有學徒的夢想,師父手中的錘頭長不過三四寸,重不過半斤,普通金屬鐵錘,做不了工藝品。可是在掌鉗人的手裡它代表權力、技術,更是行當的特徵,如同丐幫的牛皮鞭、木匠的斧子、挖參的索撥棍……郝大碗站在師父平時執錘指揮打鐵的位置上,十分成就感、幾分驕傲,山炮兒眼盯著他手裡錘子,羨慕得不行。
呯!郝大碗手腕旋轉一下,錘子瀟灑地落到砧子上發出清脆聲音,第一次落錘有講究,稱叫錘,相當於驚堂木也叫界方和撫尺。一塊長方形的硬木(檀木、酸枝、黃花梨、雞翅木、黃楊木),有角兒有棱兒,使用者用中間的手指夾住,輕輕舉起,然後在空中稍停,再急落直下。民國初法院法官使用提醒開錘。
呯!小錘落。
呯呯!大錘落。
打錘的節奏由掌鉗的指揮,郝大碗手裡的小錘相當於音樂指揮的指揮棒,打大錘有時是兩人,根據活兒的勞動強度而定,像打制馬鐙屬於小活兒,只山炮兒一個人掄大錘。
鐵匠爐與居民生活密切,鐵器時代人們生活離不開鐵匠爐,拿個彎,沖個眼,戧個刃,斷鐵條,鉤杆鐵齒都需來烘爐來打,錘子打出繽紛生活。
祁二秧子絞盡腦汁尋找一把能夠鍛打掉他無窮煩惱、砸開層層迷霧的錘子,不像當年腳踏進三江城門,走到李小腳鐵匠鋪那樣容易,她手中舞動如花的錘子深深吸引了他。
鐵匠鋪的門總是朝著街敞開著,烘爐旁的鐵砧子前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鍛打一根穿針(縫麻袋用),這是最見功力的細活兒。有句俗語:「打鐵匠拿起了繡花針」。意為太輕鬆嗎?不然,鐵匠砸出細小的針豈非易事。
女鐵匠較少見,祁二秧子面前就活生生一個,她在打一根針。一身藍色更生布[10]工裝,頭戴一方素花頭巾,脖子繫著茄紫色布條,同工裝靠色的套袖,襪忽褡(鞋罩)是白色。
鐵匠李小腳專心致志做她的活,一個男人漸熱的目光尚未感覺到。爐子裡的火要熄了,是不是需要拯救他不管,伸手拉風匣,忽噠!忽噠!她聽到聲音,停住錘子,望過去。
「你怎麼停啦?打呀!」祁二秧子說。
「噢,你是?」
「看你打繡花針。」
「不是繡花針,是穿針。」
「還不都一樣,打針不容易。」他說。
後來,鐵匠李小腳苦笑一下,說:「針好打,日子不好過。」
祁二秧子見到一個針鼻(眼),寬寬且明亮的針鼻,自己頓然變成一根線。他仗著膽子問:「你招徒弟嗎?」
「哦,你想學打鐵?」
「跟你學!」
鐵匠李小腳遲疑片刻,問:「你知道我是寡婦?」
「不知道。」
「我當家的死了,」她說了句廢話,丈夫不死怎麼是寡婦,「鋪子是他的,我跟他學打鐵。」
「現在你是掌柜。」
鐵匠李小腳不否認,鐵匠鋪掌柜的遺孀繼承鋪子,自己當掌柜。祁二秧子說:「你沒掛牌匾。」
「我沒男人。」她悽愴道。
男尊女卑的年代,買賣店鋪都是男人做掌柜、老闆、經理,女人有局限特殊行業,如妓院的老鴇,三江有家大煙館經理叫四鳳是個女人。鐵匠鋪掌柜絕對沒有女的,過去肯定也沒有。女人難當家,歧視的諺語云:騾子駕轅馬拉套,老娘們當家瞎胡鬧。如此大背景下李小腳開鐵匠爐不掛牌子就不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