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0:40:32
作者: 徐大輝
「我想你不會拒絕我。」周慶喜審視對方,說。
錢肚臍眼的手離酒盅還有半尺遠,全部的意義就在半尺間。最終要有一個態度,答不答應他?
「下不了決心?我看你二意思思。」
「我不明白,你為啥給憲兵、警察訓狗?」錢肚臍眼問。
「花人錢財替人消災,當真人不說假話,我身兼數職,日本憲兵隊的矚託,趙家趟子集團部落村自衛團長,每月到縣公署領取薪水,憲兵隊也給一些。」周慶喜講這些洋洋得意,毫無顧忌。當時為日本人做事的人,有人引以為榮便公開自己同統治者的關係;有人想得遠為自己留一條後路,能不公開儘量不公開,得到的好處更不能露。周慶喜屬於前者,能張揚竭力張揚,拉日本人虎皮做大旗呢!「我端了人家飯碗,自然要為人家做事。
憲兵隊需要一條能從密林、山洞裡找出來藏著的抗聯的狗,我能不答應?」
「那你想沒想後果呀?」錢肚臍眼心想,你為日本人和警察效力、賣命那是什麼?漢奸、走狗,最終下場可想而知,「眼光還是放遠點好啊!咱打獵講究槍不能打絕。」
周慶喜聽著心裡不悅,錢肚臍眼說句半截話,後半截話留給自己去想,打絕做損。打絕源於打圍俗諺:一槍不打倆,打倆雙眼瞎!打獵有時遇到狍子母子或是野豬母子,既定俗成規矩獵人會打大的放走小的。留著小的不打,是讓它長大再繁殖,這樣獵人才有打不盡的野獸。殺雞取卵似的獵殺下去,野獸得不到休養生息將最後滅絕,最終斷了自己的生路。錢肚臍眼借用這個民間巫術觀念一槍不打倆,打倆雙眼瞎來隱喻什麼他心裡清楚,告誡自己不要把事做絕,留一條後路。
「我說的你不愛聽?」錢肚臍眼問。
「你的話不合時宜啊,傳到日本憲兵或警察耳朵里,恐怕你的外號要叫篩子眼。」周慶喜恐嚇道。
「哦,說我挨槍子。」
「啪啪!」周慶喜手做成槍形,對準錢肚臍眼,口技機槍連連猛射,而後朝回拉話,說,「那咱哥倆可就不能在這兒,滋味地喝燒酒嘍。」
「我也沒說什麼呀?憑啥用機槍突突我?」
「還想說什麼,就差沒跑到街上朝日本人開槍,得了吧你,消停活幾天吧。」周慶喜假惺惺地說,「誰死兩卵子打架……我都不管,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跟誰喝酒?跟誰說心裡話啊!」糙話兩卵子打架,全句是兩卵子打架與雞巴沒關係。一般都不說全句子,聽者便明白。
錢肚臍眼挑選周慶喜話中,順耳愛聽的話話聽,挑到自認為真實部分他們之間相處得確實不錯,人各有志,由他去吧。但是訓狗的事不答應他,實逼無奈答應也是假答應,最後在訓狗過程中做手腳,訓出的狗非但找不到什麼抗聯,提前報信讓躲藏的人聞聲及早逃走。
「你牛,我算求不動你。」周慶喜腔調陰陽怪氣道。
「非得訓狗?」
「答應了憲兵角山榮隊長訓狗,我長几顆腦袋禿魯邊子嘴(說了不算),不敢啊!」
「你答應他啦?」
「是,所以才不敢禿魯扣(反悔)。」周慶喜說熊話,裝出可憐巴巴以博得同情,「我一個人死了權當打圍給熊瞎子舔了,可是家裡還有老婆孩子啊不是。」
錢肚臍眼做好假答應的思想準備,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要喝,酒盅到了嘴邊,猛然被一隻手鉗住,他迷惑道:「你、你這是?」
「你可要想明白,訓狗抓抗聯,想好再喝這杯酒。」周慶喜這一招厲害,像是提醒更是試探,看看錢肚臍眼對抗聯啥態度,「酒喝進去你要一幫到底我,不能翻帳坐坡(耍賴)。」
「唔,我是那種翻打掉錘(反覆)的人?」
「當然不是。」周慶喜說。
「那你剛才怎麼說?」
「哦,醜話要說在前頭。」周慶喜像是婉轉的話,其實很直白,訓狗去逮抗聯,目的你要清楚將來不要說我沒跟你講清楚,敲鐘問響,「你不會同情抗聯吧?」
「我不認識什麼抗聯。」錢肚臍眼這樣說,只好這樣說。
周慶喜不是誰都相信的人,再要好的朋友不相信,甚至對自己也不相信,對錢肚臍眼亦如此。在來找他幫助訓狗前,想好在他答應好後提出一個要求,說:「瞅你家窄巴巴的不得施展,去我家訓狗。」
「你家在村東頭,我家在村西頭,我這腿腳不方便。」錢肚臍眼藉由說,他不願意去周家。
「早給你安排好了,特意為你拴了一掛毛驢車,我指派一名自衛團的弟兄接送你。」
「天天接送,我哪有那麼大功勞。」
「訓成狗你功勞大了去啦……車你就坐吧。」周慶喜說,「明天就來接你,晌午飯在我家吃,你不用回來做飯。」
「太麻煩你……」
「越說越遠,你我誰跟誰。那年出獵,野豬突然衝過來……」周慶喜在此時提到打獵一段舊事有其深意,表明兩人關係有淵源和特殊,「你一槍打中野豬屁股,救了我的命。」
「你也救過我。」錢肚臍眼說。
獵人間經常互相救助,時時處在兇險之中野獸突襲、滾砬子、極端天氣……生命在互相救助中得以存在。每個獵人歇炮讓他回憶出圍,都有親身化險為夷的經歷。
「說定啦,明天接你。」周慶喜扔下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