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0:38:00
作者: 徐大輝
地倉子裡趙永和乾杯,撂下盛酒小飯碗,獵幫木幫,所有東北行幫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至少用這種小飯碗,說:「不要啦,喝好透啦。」
孫大杆比趙永和酒量大,炮頭不喝他自己還要喝,自斟上一碗。他說:
「鹿角山是咱們的場子,愣是給人搶去,規矩都不懂。」
「先來後到,他們提早一步圍獵,咱們理應退出。」
「可是獵場咱們先選定的呀,年年在鹿角山獵圍。明明知道還……」
孫大杆心裡窩著氣,借著酒勁兒發泄出來。
獵幫的美德體現在不爭搶獵場上,獵人間避免發生械鬥。山規給遵山規的人制定的。趙永和說:「我們遇周慶喜,讓就讓給他吧。」
「趙炮,你總佛心,對他太好啦。」
「兄弟,你知道我爹帶他到家裡來,一直到娶妻生子才自己要求出去,拉起獵幫,怎麼說有這麼一段過程……」
「恩將仇報嘛!」孫大杆說。
外人把事情看得那麼重,趙永和卻沒有。他不迴避跟周慶喜結了怨,但是保留心裡那個狗剩兒友好形象,他們是夥伴。周慶喜則仿佛又是一個人,跟狗剩兒沒關係。獵幫炮頭嫉惡如仇,怎能說話無原則。他恨周慶喜,不恨狗剩兒,難弄的是想周慶喜時狗剩兒便摻和進來,一個綁架另一個,一個成另一個擋箭牌,分開他們不容易做到。
「看他擠著趕著,跟你過不去,大伙兒都氣不公。」
趙永和沒麻木,覺出了周慶喜處處跟自己對立、較勁兒,甚至還下絆子,體驗當然比外人深刻,什麼原因他知道,外人不知道,絕對不能對外人說原因。
「上山打獵,他這輩子在你之下。超不過趙炮你未必甘心,這不是眼目下他跟日本憲兵、警察打成幫連成片。咱們怕他杵壞(說壞話、挑撥)
日本人,禍害你。」
孫大杆盡往尖銳上說,趙永和沉心,不能不往心裡去了。嗾瘋狗咬傻子,周慶喜干出來了,嗾憲兵、警察可比瘋狗厲害幾倍,他們不用牙齒用刀槍,咬上九死一傷。
「應該教訓他一下。」
「教訓?」
「你言語一聲,我去辦。」孫大杆實在看不過去,覺得有人欺負獵幫炮頭,就是欺負自己,咽不下這口窩囊氣,發狠地說,「弄折胳膊腿,讓他永遠歇炮。」
「不行。」趙永和絕對不允許他圍幫的人這樣做,說,「他打他的獵,我們打我們的獵,白狼山這麼大,井水不犯河水,離遠點。」
「大概他不會放過你。」
貼炮的話不是信口雌黃,趙永和同周慶喜恩恩怨怨看在眼裡,太深層的東西不詳,表面的東西了解不少。周慶喜從趙家出來,原是趙永和獵幫的貼炮,自己拉走一幫人,在山裡紮下,建立一個村子周家圍子,明顯跟趙永和獵幫對著幹,幾年發展下來,成為白狼山第二大獵幫,架勢上,早晚一天要超過趙永和獵幫。
「讓他放量折騰去吧,咱們儘量不跟他衝突,白狼山打獵的地方多得去,何必跟他爭。」趙永和說,態度息事寧人。
孫大杆見炮頭態度如此,心裡有氣還是壓住、碾(讀音miǎn)拉咽了,說:「好在劉德海的事兒他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非得下蛆(說壞話、使壞招)。」
「兩村離得遠,碰不到他。」趙永和說。
同在白狼山中,趙家趟子村距離周家圍子,中間隔著一座山兩道溝。
不是故意過去,誰也到不了誰的村子。
「一山難藏二虎。」孫大杆心裡這樣想,嘴上說,「咱村子不保掯沒有他的人,周慶喜沖你使勁……」
「你的意思說劉德海將齊(最終)進村子,不行?」
「嗯,要是周慶喜咱不怕他,我擔心警察,在村子等我們。」孫大杆撂下酒碗,說,「劉德海不是咱們獵幫的人,村子人眼生……收圍帶他回村,明明晃晃不行。」
「我尋思過,讓他扮炮手,混在大幫里,嗯,你說的有道理,劉德海太扎眼,看來不行。」
「得想轍。」孫大杆說。
說想轍就能想出來轍嗎?炮頭和貼炮同時想。一桌菜涼了,吳二片進來,見他倆干坐著沒動筷,說:「肉涼了,我給你們回回勺。」
「揀下去吧,吃完啦。」趙永和說。
「哎,」吳二片收拾碗筷,發現主食煎餅沒動,說,「光喝酒沒吃主食,煎餅乾巴,我給你倆做碗面片。」
「好,來一碗。」趙永和愛吃麵片,吃不夠吳二片做的面片,就因為獨鐘面片,獵幫解散後將無家無口的吳二片留在趙家大院,實際吳二片已成為趙家的廚師,拉起獵幫他又是端鍋。
吳二片出去。
「喔,有了。」孫大杆受到啟發,端鍋的進來讓他聯想到吊鍋,說,「收圍的時候,我們往回運獵物,有些剝了皮的肉要裝在皮子裡……」圍幫每每收圍下山,爬犁拉獵物。已經剝了皮的獵物,大塊肉什麼的,就用動物的毛皮做成筒,將肉放在裡邊運回去,「劉德海委屈點,我們藏他到皮筒里,混在獵物堆里,不會引起外人注意。」
「嗯,是個好辦法。」趙永和說。
「剝一張熊皮或鹿皮都成。」孫大杆想想受傷抗聯隊員的身材,用什麼皮都想好,「這樣一路上也安全。」
「就這麼辦。」
吳二片端碗熱氣騰騰面片進來,他說:「趕熱吃。」
呲溜一聲,趙永和喝口熱湯,品出特殊味道:「哦?味道挺特。」
「使熊油做的。」吳二片說。
「怪不得,鮮!」趙永和說。
孫大杆先吃口面片,問:「他怎麼樣?」
吳二片知道貼炮問劉德海,回答:「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