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0:36:59
作者: 徐大輝
丫蛋兒在趙家生活第二年,趙老白在一個春天用馬馱回一個男孩,此舉對趙家的生活意義深遠。
馱回花把頭的女兒他沒對夫人如何解釋,她知道她是誰,為什麼馱回大院來。這個十六歲的男孩,就必須要解釋清楚,趙馮氏問:「這是哪一出啊?他是誰呀?」
儘管趙老白想好了到家如何跟夫人說,故事都編排好了。虧欠心理總讓他不好開口對夫人講。
「揀個野雞兔子我就不問了,可是揀個大活人,總歸有個來路吧?」
趙馮氏說。
冬天在山裡轉悠,揀個凍麻爪野雞、兔子什麼的很平常,尤其大雪天,野雞在積雪上跑,遇到危險它拼命跑,遇到雪堆便一頭紮下去,身體前半部分是藏起來了,尾巴卻露在外邊,最後被逮到,一句俗語就這樣誕生:
顧頭不顧腚。其實世上還有鴕鳥也如此,它遇到敵人會把頭埋地里,屁股露在外面,白狼山沒鴕鳥。
男孩可不是野雞,他與顧頭不顧腚毫無關係,這一點趙馮氏看得出來。
平白無故丈夫會將別人家的孩子帶回家?所以她追問。
「他小名叫狗剩兒。」趙老白想好隱瞞男孩身世,不隱瞞他的真實姓名。
「狗剩兒,大名呢?」
「周慶喜。」
「姓周?」趙馮氏咀嚼這個姓,想在姓氏上找到線索,「哪門周家?他爹是誰?」
「嗚,嗚!」趙老白支吾起來。
支吾的樣子引起女人疑心,趙馮氏倒不是要查看、檢點男人什麼,在那個三妻四妾時代,有錢男人只要你能養活得起,娶多少個女人一幫一群都正常,她身為大太太只想知道實情內幕,沒別的意圖。她說:「難道這個孩子,跟你有瓜連(牽連)?」
埋藏在心底十幾年的秘密趙老白想說出來,過去幾次想說他沒說。不是顧慮什麼,是風俗決定的。他是相信媽媽令[24]的人,老人古語很有實用如:娘見女兒血,窮掉鍋兒鐵。
性。借種大大超出老令的範圍,這是一種奇風異俗,其中的規矩,既定俗稱人人都要遵守,無論是借種一方,還是被借一方,都要嚴守秘密,孩子非正常倫理下製造出來的,身世永遠不可泄露。趙老白拿這件事當做一場夢。夢中與女人,一個皮膚很好的大奶子女人一夜情,一槍命中有了孩子……夢醒了,剩下的只是回憶夢中令人幸福的時刻,一些細節沒忘,終身難忘,一個人悄悄地回味,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夢中的快樂,對枕邊的夫人不能講夢,秘密一生爛在肚子裡。
「你以前好像認識這個孩子?」趙馮氏把以前兩個字說得語氣很重,故意強調是讓丈夫聽出來她的懷疑和推測,「不是嗎?」
「唔,唔。」
「跟你過了大半輩子,從來沒見你這樣,說話槍藥受潮卡殼、啞子兒似的。」趙馮氏說,獵幫炮頭的老婆,耳聞目濡學會獵人的術語,很貼切地運用上。
「唔,唔。」趙老白二心不定(拿不定主意)道不道出借種秘密。
趙馮氏善解人意,丈夫心裡肯定裝著什麼秘事,不肯說活是不好說,不能深逼他,騎馬從外面馱家來個孩子,咋個來路是誰家的先莫論,打算如何處置他?她問:「周……狗剩兒,你咋打算?」
「我們養著他。」
「養著?」
「嗯,養著。」
「平白無故,養著二姓旁人?」
二姓旁人外人,在不明真相的趙馮氏眼裡是,在趙老白心裡不是,他沒有說出來狗剩兒身世之前,難免夫人誤解。
「他爹,我們老夫老妻,你在外邊做了什麼事,不好對別人講,對我也不能說嗎?」趙馮氏猜測丈夫在外邊有女人,並生了孩子,都十四歲才領回家,她問,「狗剩兒是不是姓趙啊?」夫人問話算是直白,也算是婉轉,不然直截了當地問:狗是不是你的兒子?
那一刻趙老白覺得自己像一穗玉米,外皮被人剝去一層,裡邊的棒子即要露出來,如果她繼續扒,無法堅持下去。借種說出來不是丟人和磕磣,是風俗規矩不能破啊!
「狗剩兒要是你們趙家的骨血,領會來養著沒什麼不妥,永和哥一個孤孤單單的,哥倆是個伴兒,多好。」趙馮氏換個方式,說法極盡人情,期望丈夫聽出她的心思,無論丈夫做出什麼過格,甚至對不起她的事情,都能原諒和理解。
「可是怎麼說呢!」趙老白遲遲疑疑的樣子。
「不好說,就不說啦。」趙馮氏寬容道。
她越是這樣,趙老白越是要說,再也不二意忽忽,承認道:「狗剩兒真是我兒子。」
兒子!趙馮氏雖然精神有準備,丈夫說出來她推測的事實還是驚訝,他不是花屎蛋、老豆包專在女人身上下工夫的人、老色鬼,一向正經的男人突然從外面領回個活蹦亂跳的兒子,誰不訝然?
「不過他來路很正的。」他急忙解釋說,生怕夫人想歪了,同外邊的女人有一腿,還生了孩子,肯定不是名正言順,風流事磕磣事巴巴事。
一切解釋都蒼白,如何解釋都解釋不了婚外生子這一事實。不能明媒正娶的女人,有理由說她不是良家女人,風塵女子也說不定。允許妻妾成群的時代,相中的女人娶回家無可厚非,再正常不過。大大方方地做夫妻,即名譽又理直氣壯,偷偷摸摸算什麼?
「狗剩兒她媽是幹什麼的?」她問。
趙老白一時回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