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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3:34
作者: 徐大輝
一鐮鉤月,灑下清輝,亂屍崗子四周溘然,徐德龍睡在一座孤墳不遠的草地上,夜已經很深。
砰!砰!棍子敲打沙土的聲音,驚醒徐德龍,他沒聲張,覓聲音望去。月色朦朧中,一個持木棍的身影,在墳包上敲打。
「誰,你幹什麼?」徐德龍猛然大喊道。
「媽呀!」敲打墳頭人受到驚嚇,一屁股坐地上,口吃道,「你是人,還是、是鬼?」
「我是人,你別怕。我問你,深更夜半,你……」
敲打墳頭的人聲音還有些發顫,說:「鎮上會局出會,我押會,聽人說半夜敲孤女墳,出現啥猜啥會門。你,也是來討會門的吧?」
「是啊,討會門。你有煙嗎?」徐德龍問。
「有,」敲打墳頭的人恢復到常態,走到四爺跟前,說,「煙薄拉點,去年天旱,菸葉沒長成,能將就抽。」
兩人坐在一起抽菸,彼此看不太清楚面容。
「上回出會,我一大早放牛,遇到個騎馬的,押了上招,嘿,贏了二十元錢。可惜押會《十二月歌謠》我不會唱……」敲打墳頭的人說。
徐德龍抽透煙,心裡舒坦道:「我倒會唱幾句。」
「唱唱!」
「唱兩段。」徐德龍唱道:「正月裡來正月正,音會老母下天宮,元吉、河海把經念,安士姑子隨後行。二月裡來是新春,天龍、龍江跳龍門,跳過龍門下大雨,五穀豐登太手春。」
荒野之中,迴響徐德龍的歌唱和一個男人五音不全地學唱:
十月裡來是立冬,
只得必德回家中,
二人同心去偷盜,
遇見三懷黑狗精……
連走背字,用賭王徐四爺自己的話說輸嘎巴鍋,輸冒煙啦。亮子裡這次押會徐德龍輸了個底兒朝天,回到郝家小店,一個稀髒破舊的行李卷被扔出店門,滾到街上,人給店主推搡出門,趔趄一下才站穩腳,回頭恨恨地看店門。
「拿走破行李卷,虱子蟣子弄髒了店。」郝掌柜冷顏怒言,絕情道,「看在你多年住在小店的份兒上,被子才送給你,免得你蹲露天地挑袍!
別不知好歹!」
「郝掌柜再……」徐德龍鶉衣百結,寒酸,落泊模樣。
「再什麼再?瞧你這熊樣,一輩子也反不過梢來,我這微利小店可不經你禍害。」郝掌柜攆他道,「走啊,發什麼兔子愣(發傻)?遠點走!
徐德龍抱起破被褥,漫無目的地街上遊蕩。
「縫窮」女人在街頭拉客,與徐德龍邂逅相遇,他迅速躲避。
「徐四爺!」見他抱著破被褥不說話,「縫窮」女人明白了一切道,「走,跟我走!」
徐德龍抱被褥站著沒動。
「和我回家!」她搶過他的破被褥說。
身無分文且一天米粒未進的徐德龍,無路可走跟著賣大炕的「縫窮」
女人走了。
「進屋呀!」她催促道。
邁進這道陌生的門檻意味著什麼?和一個靠在街頭縫補衣服賺微薄針線錢的女人……哦,等於是靠她吃軟食兒,不,我不能這麼幹。
「你還愣著?」
他頓時覺得腿很沉重抬起來很吃力,眼前不是一道簡單的門檻,它象徵一種選擇。人什麼時候想得很多?富裕、陽光、得意,此刻他貧困、潦倒、落魄……顧不得去想那麼多,也不能顧,有人肯收留自己,給一碗飯吃足矣,別的奢望沒有。人生許多步子都是逼走的,不在計劃和想像中,到什麼河脫什麼鞋,走一步算一步,他邁入那道門檻。
「想吃啥?我給你做去。」她問。
餓得眼睛直冒花的人,還有什麼挑剔和選擇,只要是能填飽肚子即可,與想沒什麼關係,他說:「能吃飽就行,啥都行。」
「縫窮」女人的日子貧富可想而知,她最好的主食是還有一葫蘆瓢小米,副食芥菜疙瘩——醃咸後切成條曬乾,食用時上鍋蒸——和大醬,還有一把蔥葉。她說:「回腿上炕,累了被摞子有枕頭自己拿。」然後去外屋做飯。
在獨身女人的屋子裡,徐德龍做男人不能不朝另一件事情上想,這與猥瑣下流沒關。心裡想著這些才沒往炕上坐,別說躺了。不是拘束和禮貌的問題,一條脆弱的「線」出現在面前,觸碰它肯定馬上斷,事情走向新的發展方向……炕梢處有一節矮櫃,上面整齊疊放被褥,枕頭摞在一頭,枕它一定很舒服。
小米開鍋便爛,米香味兒很快飄進來,她隨後進屋,板著一個炕桌,專門吃飯用的桌子,手還拿著醬碗,放到炕上,對他說:「徐四爺,墊下桌子腿,不平整。」
徐德龍站起身湊到桌子前,摁一個角試了一下,桌子是不穩。尋找拿什麼墊桌子腿時見到拴在桌子上的墊兒——楔子形狀的東西,用繩子拴在桌腿處,隨時用很方便——用它墊穩桌子。
飯菜擺上桌,「縫窮」女人說:「上炕,吃飯。」
兩人面對面坐在桌子前吃飯,無論是蒸芥菜條,還是蔥蘸醬,徐德龍吃得特別香。女人細嚼慢咽,大部分時間望著他吃,不時給他盛飯,挑選較嫩的蔥葉給他吃。
肚子裡有食兒身體有了熱量,走遠的欲望便走回來,他望眼她胸前海拔高的部分,貧窮是乎未影響女人的胸坎子部位雄勢,那個地方最誘惑男人。
女人收拾下桌子,用笤掃掃炕。炕很窄,她只鋪著一床褥子。
「我?」徐德龍哭喪亂韻地說,「我不能拖累你!」
已開始脫衣服的「縫窮」女人說:「你都到了什麼份上,你還說這些志氣話!不嫌棄,將就住吧!」
「縫窮」女人穿得很少,平展炕上,小腹部搭一褥單樣的東西,自顧先睡去。
月光射進屋,可見女人模糊的睡姿。徐德龍坐炕上抽菸,忽明忽暗的菸頭火光晃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