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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2:32 作者: 徐大輝

  亮子裡沙塵滿街刮揚,可見這樣一番景象,行人一頂禮帽被刮掉,落地順風皮球那樣滾動,帽子主人追抓;幾個小孩迎風跑遛風呲樓,風呲樓有秫稈骨架紙克翼的,有薄木片的。還有兩男孩玩滾西瓜球——箭杆瓤和席米兒扎製成圓球形,酷像西瓜,扔到地上,大風吹它滿地滾動。

  風中顯眼的是一個男人騎頭毛驢,後面還練頭毛驢,晃悠悠地街上走。他在徐記筐鋪前停住喊:

  「四爺!」

  徐德龍蓬亂的頭探出破舊的鋪門來,問:「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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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你。」騎驢男人說,「霍老損從望興村來了,在說好的地方等你,驢也給你牽來了,騎它走吧。」

  「那個狼洞?」徐德龍問。這樣問不奇怪,三江地區狼洞多得很,草甸子有,沙坨上有,山里就更多,先後在幾個狼洞裡玩過牌。幾天前約好的一場賭,徐德龍差不多給忘到耳前脖子後去了,倒不是故意,有點忙不過來,有時一天趕幾個場子。找他賭的人超出錢的意義,因為他是賭爺,以與他賭一場為榮。

  「跟四爺過過手嗎?」

  「沒有!那你還有資格談賭?」

  這種聲音在亮子裡賭行流傳,且越傳越遠,四平街、奉天、新京(長春)有人慕名來找四爺賭博。

  「走哇!」騎驢男人催促道。

  「喔,這大風天?」徐德龍懶得動彈道。三江的風大且揚沙,天被刮成黃顏色,令人心情壓抑不快。

  「狼洞本來就背風,又搭了草蓋,和窩棚差不多。」騎驢男人說,亂屍崗鏖戰後,霍老損輸幹了爪,他們當時約定今天賭,風雨不誤,地點是白狼山間的狼洞,以免被警察找到。如此壞天氣,警察也不會抓賭跑到山裡去。

  「等我穿件衣服!」徐德龍說。

  每到這種時刻,妻子丁淑慧都一旁無奈地望著,明知道丈夫去跳火坑,無能力阻止,眼巴巴地瞅著他跟賭徒走,怨懟的目光追隨出去很遠……兩頭毛驢分別馱著兩人,艱難地頂風出城。

  家裡又剩下她自己,生火時煙倒戧回來,嗆得她直咳簌。遠截柴火,近燎煙。爽乾的柴火藥火打戧,定準煙囪堵啦。她跐梯子上房,拿起平房頂上一截木桿,戳進煙囪里,上下杵著。捅了一陣煙囪,丁淑慧停下歇口氣,轉頭俯瞰房後:一個圍木板障子的小院,街頭那個「縫窮」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送個男人出了木板門,他極下流地在「縫窮」女人襠處掐一把。

  「半掩門!」丁淑慧脫口而出,她驚訝「縫窮」女怎麼幹這個?半掩門,賣大炕,帶飯……都沾了個不名譽的「娼」字,亮子裡這種暗娼多得很,只是丁淑慧少見多怪罷了。往下她不能專心致志地捅煙囪,眼瞟丁字街口,「縫窮」女在那兒遊蕩,準確說她站街拉客,頭飾衣著顯眼。

  不多時,「縫窮」女人甩著手絹勾搭從她身邊走過的油匠,叫得親切:

  「大哥,炕熱乎呢!」

  油匠也很內行,講價道:「五角!」

  「縫窮」女人提價道:「我可是沒開懷的女人,和大姑娘沒啥兩樣。

  一元錢跟我走!」

  油匠甩開她拉扯的手,走開說:「呲,賣大炕賣出天價,窯子裡的姑娘住局(嫖客在妓院過夜)才兩元。」

  「縫窮」女人不再接話茬兒,生意沒談成,油匠悻悻而走,她繼續在一家買賣店鋪的燈籠紅光中徘徊……

  丁淑慧喟然長嘆,佇立在煙囪旁。

  狼洞裡賭博比丁淑慧預想的結果要好得多,數日後徐德龍唱咧咧地回家來,身上沾著老場子(蒼耳),看樣子從荒郊野外回來的。

  「走,咱下館子去。」他喜氣洋洋道。

  「下館子?」丁淑慧發愣,糠菜半年糧的日子,吃一頓大餐是很大的一回事,誰下得起館子呀?「你贏啦,德龍?」

  「那還總輸啊?人走時氣,馬走膘……」他亢奮自己手順牌點兒起,「我劃拉了他們三家。」

  「噢。」

  「吃飽飯,走道有勁兒。」徐德龍興奮不已,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丁淑慧確定他贏了不少錢,也聽出楞縫(漏洞)道:「去哪裡?」

  「吃完飯再說。」徐德龍很神秘的樣子道。

  附近有家飯館叫一品香,天要是刮西北風,烹飪的味道就飄到筐鋪來,有那麼一兩次,四爺聞著炒菜味干拉兒——無下酒菜喝酒——半壺三江烈性白酒高粱燒。畫餅充飢賭徒徐德龍聞飯館香味下酒,總讓人感到酸楚。

  「兩位來點什麼?」跑堂的問。

  「東坡肘子,小雞燉蘑菇,四兩高粱燒,一斤驢肉餡兒蒸餃。」徐德龍點了酒菜。

  「東坡肘子,小雞燉蘑菇,高粱燒四兩,驢肉蒸餃一斤!請稍候!」

  跑堂的複述一遍道。

  「這得多少錢啊。」丁淑慧問,搬到鎮上,他們從來沒這樣奢侈過,家境敗落後過年也吃上這些美食。

  「管夠造,吃不飽再上。錢的事兒你別心疼,這幾個月我老不咋著家,幹啥去啦?走遍了亮子裡……牌點那個高呀,順呀,甭提啦!想啥牌來啥牌。」徐德龍說。

  一個時期以來,他牌順,每場都贏,場場起暴點……運氣咋來的是個秘密,打死他也不會對外人說,對妻子更不能說。自從在郝家小店嘗了洋味兒——同山口枝子的一夜情,東洋女人給他留下難忘的感覺就是柔軟,水一樣的女人喲!牌點也日益興起來。粘在身上的老場子其實已經暴露了他們剛剛在草甸子幽會,滾動時粘上去的。

  小雞燉蘑菇端上來,徐德龍用筷子夾塊蘑菇,左瞧右看挑出毛病,問跑堂的:「這是榛蘑?」

  「不是,榛蘑集上沒賣的。」跑堂的答道。

  「粘糰子嘛,松樹蘑。行,將就吃吧,菜錢減去點兒。」徐德龍沒太計較,榛蘑和松蘑味道、口感上有區別,價格也不一樣。

  「對不起,我和掌柜去說。」跑堂的態度蠻好地說。

  「算啦,就這麼地吧。」徐德龍給丁淑慧倒一盅酒,說,「來,你今天也來一盅,喝盅酒我就告訴你吃完飯咱們幹什麼去。」

  丁淑慧連干三盅酒,竟沒醉意。

  「哎喲,原來你這麼能喝酒!」徐德龍新發現道。

  「該告訴我了吧!」

  「吃完飯,你回家收東西,能帶走的全帶走,我去雇輛車。」徐德龍說筐鋪房子租出去。

  「啊,德龍,你不是輸掉筐鋪吧?」她一時驚慌起來。

  「你想哪兒去了?沒有,真的沒有。」

  「咱們到底去哪兒?」丁淑慧心不落體,問。

  「出城。」

  離開鎮子她滿心高興,天真地以為丈夫從此遠離了賭徒,沒人勾他去賭。顯然她不知四爺的打算,送她到鄉下去住,正是去掉牽掛靜心去賭博。

  「到地方你就知道啦。」徐德龍神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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