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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2:22
作者: 徐大輝
警察不能把徐德龍咋樣,欒淑月這樣說沒錯,他已經被放出來。走出警局大院他沒直接回家,街上漫無目的遊逛,在郝家小店前遇到一個猴的人,對那隻猴子產生興趣。
有幾個孩子興趣卻從猴子身上轉到徐德龍身上,起鬨似的再次唱起當時還不流行,後來寫入三江史志的歌謠:「歪戴帽子,反趿拉鞋,誰敢贏我徐大川爺?」
徐德龍聞之不惱,聽著反笑,拱手向孩子們道:「謝謝誇獎!謝謝誇獎!」
丁淑慧坐在筐鋪炕上,縫補一件褂子,不時撩一眼窗外,就這麼的看了幾天,仍不見丈夫回來。她望得眼睛疲勞,家裡沒咸鹽了,梳了梳頭,胳膊擓只筐上街。
已是康德2年——1935年,民國24年,昭和10年——初秋,三年前徐秀雲離家時街上楊樹有黃葉,哦,一晃人走了三個年頭。走時筐鋪還開著,不久隨著四爺身心全投在賭桌上,筐鋪所有物品當、賣光,現在幾乎是沒有什麼東西可賣。
窮到什麼都沒有,走在街上省得眼睛疲勞——看買賣店鋪——直奔醬菜店購買咸鹽。然後拿著鹽回家,肉鋪前遇到一夥花子唱蓮花落乞討:
這塊肉,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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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花三層把菜炒。
回家炒上一大盤,
全家大小拉拉饞。
傻子就像過了年。
麻煩師傅再回手,
再給切一塊我就走。
廚師說:「你還沒有個完哪?」
不是傻子癩皮纏,
盼個好日子得多少天!
我吃最後這塊肉,
師傅你兒女滿堂多福壽。
肉鋪給花子一塊肉,當然不是五花三層,而是血脖——位於動物頸脖處,含有大量淋巴結、脂肪瘤和甲狀腺等——肉。乞討不能挑肥揀瘦,丁淑慧羨慕乞丐,準確說羨慕那塊肉,好久家中鍋里不見葷腥,吃到血脖肉也是難得的美味。
越臨近家門腳步越沉,走向黑暗和明亮心情不一樣。秀雲在時還有一窩燕子在房檐子上壘窩,燕子這兩年也不來了,應了那句老話:燕子不進愁房。
賭徒家徒四壁,唉聲嘆氣太多,靈性燕子都受不了,寧可捨去舊巢不在光顧。她腳步稍快一些便可以碰見丈夫出門,或者先前丈夫早回來一會兒也可以碰到媳婦,錯過往往誕生一個故事。
徐德龍回到筐鋪丁淑慧剛走去買鹽,房門鎖著,從一隻破筐底下取出鑰匙,開門進屋去。
到誰家看日子過得怎麼樣,最直觀的是看眼炕席,那個年代的關東人家,炕席可表明窮富,富人家葦席,普通人家秫稈席,再窮的牛皮紙糊炕,更窮的直接睡土炕面,徐記筐鋪的炕席補塊藍色布補丁。糊著「老蘭刀」牌香菸盒的煙笸籮,一隻銅煙鍋伸進來,撮滿一鍋煙,大拇指捻實,劃火柴點著。
深埋在煙霧中的徐德龍在想什麼?突然大笑一聲,大概回想一次牌點兒起,摸把天和!常常想想成績,賭耍永遠興趣不敗。贏,贏……頻繁想到的字眼兒。關東的蛤蟆腿(旱菸一個品種)很沖,老菸民抽它覺得過癮,一袋接著一袋抽菸。
吱,吱!老鼠在雜物間——修在屋內的小房間——內打架、撕咬,尖叫,霹靂撲棱……他聽來很煩,順手綽起炕上的線板子,砸向木板門,老鼠安靜片刻。雜物間老鼠再次折騰,這次抓起鞋撇向雜物間門,老鼠安靜一會兒,馬上又打鬧起來,沒完沒了,大概是發情追逐。
「該死的東西!」他撂下菸袋下地,找到燒火棍,進雜物間打老鼠,翻找時燒火棍掘開干樹條子,一片暄土,棍子探進去,咣啷……什麼東西?他蹲下身,手扒開土,罈子嘴露出來,眼睛一亮,再扒,是一隻大肚罈子……埋在土裡的罈子多是用來藏貴重物品,一定是媳婦……他的手伸進罈子,觸到金屬東西驚喜。啊!錢!往下他做的是一個賭博故事的開頭……
幾步遠到家了,一股風颳過來誘人的味道,香味從一家熟食店飄過來的。日子過得好的時候,一次丁淑慧和徐秀雲街頭選購食品,熟食攤品種繁多,豬頭肉、豬耳朵、豬舌頭、豬蹄、豬尾巴、燒雞、熏兔……
「夥計,」丁淑慧手拎綠豆色玻璃瓶子說,「來只豬蹄。」
「好嘞!」小販用馬蓮葉系了只豬蹄,說價道:「兩角錢。」
丁淑慧付了錢,把豬蹄遞給徐秀雲拎著,說,「給德龍裝斤酒去。」
「恆盛源」酒店掛著紅色葫蘆店幌,她們進去裝了一斤高粱小燒白酒……一切都只能回憶了。她見筐鋪門敞開條縫兒一愣,走時鎖了門,她習慣拽下鎖頭。明明……哦,八成是德龍回來過,丈夫有個不好的習慣,進出時常不帶上門,她總開玩笑道:喂,德龍你的尾巴沒進來吧?
他回頭一看門沒關。
「德龍!」她喊著邁進門檻,屋內空空蕩蕩,無人應聲。炕上的煙笸籮旁撂著杆旱菸袋,菸袋鍋里有煙燃著,裊裊飄著煙霧。
丁淑慧目光落在雜物間敞開的門上,放下手裡的東西進雜物間,驚呆了。干樹條子扔在一邊,蒙著豬吹泡的罈子倒在土坑邊上,明顯給人掏過,丁淑慧一屁股坐地上,哇地一聲哭出來……
賭徒的鼻子好使,能準確聞到同類在什麼地方。這不是嗎徐大肚子晃蕩進郝家小店,近一時期他經常來這裡住宿,他鼻子很好使,這裡有人玩,說賭也成。
「徐爺睡通鋪,還是?」郝掌柜問。
徐大肚子掏出數十張壹元紙幣,捻成扇形,朝臉上扇了扇道:「郝掌柜,圈個局(拉攏賭徒湊成一局)。」
「巧啦,巧啦。你的老牌友,也在敝店。」郝掌柜說,攏人在小店裡成局——設賭抽紅。
「哦,是四爺!」徐大肚子猜出來。
「對,對呀。」郝掌柜慫恿說,「瞧四爺今天腰裡鼓溜溜……」都知道四爺有錢擱不住,忍不住往牌桌上扔。
「那個做『漢買賣』的?」徐大肚子問,一聽到賭他耳頭眼兒冒小腳的主。
「賣刀口藥的宋小得瑟!在,在,今晚硬八股繩挑關錫鑞匠上了場,他們正三缺一,請吧徐爺。」郝掌柜倒幾分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