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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1:48 作者: 徐大輝

  三江縣城兵警頻繁活動,到處可見他們的武裝身影。一輛載著頭戴鋼盔日本兵的軍車從徐記筐鋪前駛過,緊跟著是敞篷汽車,上面站著黑衣警察。王警尉配電鍍白色窄刀、短八分手槍,肩章上的梅花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筐鋪內窗前,「縫窮」女人端著針線笸籮朝外邊街上望,嘴裡嘟囔什麼,她有自言自語的習慣,聽不清她說的是啥。

  「日本兵這幾天老是折騰,警察也跟著鬧哄。」丁淑慧說。

  「縫窮」女人道:「聽說全縣歸圍子並村屯,實行什麼集團部落,屯子毀的毀,燒的燒,慘透啦。」

  丁淑慧打聽獾子洞歸沒歸屯。

  昨天「縫窮」女人給一個男人補襪子,他是獾子洞譚村長家的牛倌,他聽到荒信兒(不確定消息)獾子洞要併到別的地方去,便提前跑回鎮上當腳夫。

  「並屯?大禍臨頭啊!」丁淑慧憂心惙惙道。

  「只是個荒信兒……你有親戚在那兒?」

  「我家……他哥、嫂子一大家子人。」丁淑慧說。

  「縫窮」女人問:「你當家的……他人呢?」

  「讓人叫去賭,三天沒見人影。」丁淑慧想說不說,到底還是說了出來。三天,一耍就是三天?「縫窮」女人疑惑道:「不吃不喝不睡?」

  「麻將支眼皮不困。我給他烙了一筐燒餅,夠吃幾天的。」

  「縫窮」女人望日頭影兒,時間快晌午歪,她說:「我還在這兒閒搭嘮呢,徐太太,我走啦。」

  丁淑慧送「縫窮」女人出筐鋪。

  女扮男裝的山口枝子騎馬到來,進屋來丁淑慧愣是沒看出她是女兒身,正常接待顧客,問:「先生買筐?」

  「四爺在家嗎?」

  「他出去了,你有事?」

  「回來請轉告他,說有一個朋友,在老地方等他。」山口枝子說完走出去。

  「先生貴姓?」

  山口枝子看丁淑慧一眼,沒回答,上馬走人。

  「又是個耍錢鬼!」丁淑慧她的心長了翅膀飛回獾子洞,嘟囔道,「也不知哥嫂他們現在咋樣啦?」

  亮子裡徐記筐鋪生意蕭條,櫃檯只剩下很少的幾個舊筐。丁淑慧手擰濕衣服,雨水滴進有豁口的銅盆里。問:「你到底去不去呀?」

  「去,去哪裡啊!」徐德龍圍被坐在炕里,頭髮濕濕的,冷得哆嗦。

  「打聽大哥……」

  「打聽什麼?」

  「獾子洞到底並沒並啊!」丁淑慧將衣服搭在幔帳杆上,盆子放在炕沿上接濕衣服滴下的水,叨咕道:「小日本子真的把獾子洞給並嘍咋整。」

  「即使並也不只獾子洞一個村子。」徐德龍漠然地說。

  「不知大哥他們現在怎樣啦?」丁淑慧叨咕道。

  徐德龍漠不關心,眼盯牆上的一隻螳螂,經常有昆蟲飛進屋來,各懷各的目的。

  「我的手編不了筐,咱沒筐可賣啦。」丁淑慧擺出一雙變形的手說。

  「嗚,你別磨叨了,」徐德龍目光離開螳螂說,「困死我啦,兩宿沒眨眼,晚飯別叫我……明天我有個局。」

  屋外傳來轟轟悶雷聲,鄉諺曰:雷聲繞圈轉,大雨不久遠。

  亮子裡郝家小店一個隱蔽的小屋,門窗遮擋嚴實。一副新紙牌洗後放桌子上,四人開始揭牌搶頭。

  「七條。」徐德龍揭出牌張。

  「五條。」關錫鑞匠道。

  徐大肚子揭出一張,說:「三餅。」

  「九萬。」南蠻子揭出牌後道。

  賭場上,徐大肚子有些風度,問:「玩多大的,老規矩,頭講,一刀你講。」

  南蠻子東風起,洗牌道:「五角錢一翻,打二摸三,帶撂大喜的,魚勾千、王八喜大,五十和,其它小喜二十和。」

  「削騾子呢?」徐大肚子問。

  「削麼牌一百和,削笨牌五十和。」南蠻子說。

  四人玩紙牌,抓牌、撂喜、出牌……玩這種紙牌遊戲稱看馬掌,或叫看小牌。每逢年節,老年人領著晚輩們玩帶點彩頭的,又叫殺家韃子。

  三江縣警察局,一場緝賭的行動即將開始。數十名警察緊急集合,列隊,陶局長肩章上滿金光板、一個較大梅花,佩帶皮殼戰鬥指揮刀,他在給警察訓話,而後警察分三隊跑出警局大院。

  郝家小店裡的賭博還在進行中,徐德龍從衣袋裡掏出錢,付給關錫鑞匠,說:「這把牌快,抓個天和。」

  「關錫鑞匠子,你牌太興。」徐大肚子也說。

  「掏了唱『八角鼓』女人的褲襠[1],能不興?」南蠻子挽起褲腿露著縱橫刀疤的大腿,哼了一段押會歌謠:「四月裡來四月八,紅春婊子上廟耍,合同兔子頭引路,後跟汗雲老王八。」

  「還真靈!」關錫鑞匠未否認,躊躇滿志道。

  小店通天大炕那邊傳來「八角鼓」聲音,唱詞曰:婆婆丁,水靈靈,我的愛根去當兵。騎白馬,配紅纓,揚鞭打馬一溜風……

  「是她?嗓子挺甜。」南蠻子眼睛突然放光,說。

  「是她!模樣也俊。」

  徐德龍專注聽著唱曲的聲音。

  「和了,飄和!」關錫鑞匠激動的聲音高喊。

  贏家關錫鑞匠拉上徐大肚子去聽戲,剩下徐德龍和南蠻子,兩人不甘心,也沒盡興。

  徐德龍輸光了,他脫下尚值幾吊錢的褂子,甩給一旁觀牌的郝掌柜,說:「換兩元錢!」

  郝掌柜左看右看褂子,團龍團鳳圖案六七成新。他到柜上取三元錢,討好地說:「四爺,多給你一元,算我送你玩的。」

  輸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多一元錢賭桌上就可能扭轉乾坤,徐德龍心裡充滿感激,他提出擲骰子,南蠻子同意。旗開得勝,徐德龍一出手,擲出骰子「豹」點:6、6、6。

  「這把你贏!」南蠻子說。

  徐德龍吞下最後一口燒餅,抓起三個骰子,往嘴上點杵道:「寶貝!

  我真想吃了你們!」

  南蠻子想說什麼,大張著嘴愣在那兒。

  「輸傻啦?」徐德龍揶揄道,「輸這麼點兒錢就戧不住烙鐵?」

  嘿嘿嘿!一陣冷笑。徐德龍轉過身,幾個警察握槍站在面前。

  王警尉手按在腰間手槍上,說:「啊,賭得天翻地覆!我奉警局命令,緝拿賭博犯。」

  四個警察上前扭住南蠻子和徐德龍。

  「別抓我,求你們啦,我家有得癆病的媳婦。」南蠻子嚇篩了糠,哀求道。

  「警官大人,」郝掌柜求情道,「他們兩位隨便玩玩,沒什麼大輸贏……」

  「錢摞子這麼高還沒大輸贏?郝掌柜,你是不是設賭抽紅啊?」王警尉不陰不陽地說,呵斥道,「你咬草根兒眯著去!」

  此話嚇退了郝掌柜,買賣人腦瓜皮薄,他為自己開脫起來道:「我可是本分買賣人,守法經營,哪敢違犯滿洲國法。」

  王警尉向警察使眼色,道:「帶回警局!」

  領會王警尉意思的兩個警察,扭著南蠻子的胳膊往外走。王警尉踹了徐德龍一腳,道:「怎麼這麼臭,你准拉褲兜子裡了。」

  「噢……」徐德龍猛醒過腔,裝熊道,「我憋不住……警官,我要上茅樓(廁所)。」

  王警尉命令面前的警察,實際是支開警察,說:「你們到各屋仔細搜查……把他交給我。」他對徐德龍說,「走哇,茅樓在房後。」

  南蠻子被警察扭出店去,王警尉押著徐德龍繞到房後,他低聲說:

  「四爺,茅樓後面的牆……」葵花稈夾的簡易茅房,後院牆有個豁口。

  「你為什麼放走我?」徐德龍問。

  「我們還有一筆債沒算清,留下你我們有朝一日再賭一場。」王警尉好勝地說,「我們得分個公母(雌雄)!」

  「秀雲她走啦。」

  「我知道!走了我們也要有個最後的輸贏。」王警尉說,「四爺,這次抓住的賭徒統統送西安挖煤……跑吧,聽見槍響你別站下。」

  徐德龍從牆豁口爬出去,王警尉拔槍朝天放一槍:砰!前院的警士聞槍聲跑過來。

  「媽的,徐德龍從茅屎道跑啦。」王警尉演戲道。

  警士欲追,被王警尉攔住,說:「算啦,逮個屎都嚇拉褲兜里的人,非讓人笑掉咱警察大牙不可。」

  [1] 賭耍迷信,掏了女人褲襠的手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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