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10-04 10:31:34 作者: 徐大輝

  亮子裡向陽背風的城牆根兒剃頭匠搭起布棚子,這裡絕不亞於剃頭鋪子,主要在手藝,剃頭刮臉自不必說,剪鼻毛、清眼淚、掏耳朵、染髮、修鬍鬚及頭面部按摩等都做得地道。

  徐德龍剛理完髮出來,覺得舒適清爽,一隻缺了手指的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他轉過身,道:「爹!」

  「哼,哼!」徐大肚子默許女兒跟徐德龍的事實,卻不認自己是事實的岳父,所以徐德龍怎麼叫爹他就是不答應,每當聽他叫都陰陽怪氣地譏諷道,「給四爺當爹?不敢。」

  「爹。」

  「該叫啥就啥,不願叫啥也不用叫,別嘴甜。」徐大肚子意思說叫什么爹,千萬別叫我爹,爹是好隨便叫的嗎?說,「你老躲著我。」

  徐德龍一時語塞。

  「賭場的規矩你懂,贏家有說不玩的嗎?」徐大肚子說。

  「我沒贏,再說我已洗手不賭了。」

  「打賴?四爺,大活人在你家裡,賴得了嗎?」徐大肚子說,「這樣說來我瞧不起你!」

  「我娶了秀雲。」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娶她?啥時娶的?我這當爹咋不知道?誰提的親?誰保的媒?庚帖換了?『放小定』、『插戴』送了嗎?」徐大肚子一口氣說了明媒正娶的一套程序。

  徐德龍一時找不到恰當話回答,他支吾道:「這……這……」

  「贏要贏得起,輸要輸得起,這才是徐四爺。我也用不著沒屁放去和拉嗓子,四爺,啥時戰一場?」

  「我洗手啦!」徐德龍拒絕道。

  「逼急了我可要與你去見官……」徐大肚子要挾道,「四爺,想必你也知道角山榮吧,如今日本人可是一天比一天揚棒,我們是牌友。哪一天,他要點名和你玩一圈兒……嘿嘿!你大概不會拒絕他的邀請吧!」他說完怏怏話,揚長而去。滿大街響著徐大肚子的哼唱——

  大麥秸,

  小麥秸,

  那裡住著個花姐姐。

  十幾咧……

  徐德龍呆怔在那裡,不知所措。愣怔老半天,一隻流浪狗來安慰他,準確說討好他,用舔他褲腳討好企望得到施捨,如果它的尾巴健在——

  在一次決鬥中被另一隻狗咬掉,成為醜陋的禿尾巴狗被主人遺棄——的話一定奮力搖動,搖尾乞食。進剃頭布棚子前將沒吃完的半塊烤地瓜揣入上衣口袋裡,給鼻子靈敏的狗嗅到。當明白了狗的用意,毫不吝惜地講地瓜給了狗。或許幾天沒吃到東西,狗(狼)吞下去。他心裡舒坦,好像不是狗在吃是自己在吃,烤地瓜又面又香!

  「白攛掇!我才不上當呢!」徐德龍此時頭腦非常清醒,說出龍叫喚來他也不會重返賭場。

  他回到筐鋪剛攢櫃——閉店後查點一天的營業額,也稱點攢——

  丁淑慧手裡拿著一疊鈔票,說:「今天賣的不錯,德龍。」

  「好,好。」他跟女人一起高興。

  徐秀雲拿起一把條子,接著一個筐底兒編下去。

  「秀雲你剛做完小月子(流產),身體沒復原,不能幹這累活兒。」

  丁淑慧搶下榆樹條子道,「歇著去,去!」

  「淑慧姐,」徐秀雲剛強地說,「沒事兒,我幹得動。」

  「干動什麼?瞧你一臉虛汗。你不知心疼你自己,我們可心疼你啊!」

  丁淑慧限制她勞動,「歇著,以後再編筐。」

  「我不干行了吧。」徐秀雲放下筐底兒,說,「淑慧姐,頭晌兒(上午)我在街上認錯了人,那人忒像三嫂。」

  「是麼。」丁淑慧接著徐秀雲才開頭的筐底兒編下去,說,「連相(相像)人多啦。」

  「我追出半條街,到跟前一看,嗬,認差了人。」徐秀雲遞樹條子給她,說,「我一連夢到她幾回。」

  「可不是咋地,挺想他們的。」丁淑慧低頭編筐,說,「三嫂的身體像張紙似的,街上走風大還不得飄起來,打老遠就能看見,你呀,是尋思她尋思的。」

  兩個女人有說有笑,嘮得熱火朝天。徐德龍倒像個局外人,不聲不響地進屋,朝炕頭上一仄歪(斜躺)。

  「頭剃了嗎,德龍?」丁淑慧因為沒抬頭,看見他刮過的臉,就不會這樣問。

  徐德龍摘掉帽子,露出光光的頭茬兒。

  「淑慧姐,你看德龍。」徐秀雲覺得他滑稽可笑,「瞧,德龍耍嘛!」

  丁淑慧瞅徐德龍噗嗤笑出聲來,受薰染徐秀雲也笑起來。

  「你倆笑啥?」

  「有你在家晚上甭用點燈,光落省油啦。」丁淑慧玩笑道,「鋥亮,鋥亮的。」

  「光頭還是大哥剃的好,手法也好。」徐德龍摸著自己的頭說,在徐家大院的日子裡,年幼的四弟頭髮都是由長兄來剔。

  「還說呢?」丁淑慧揶揄道,「大嫂說過,你小時候特護頭,每回大哥給你剃頭,你就像殺豬一樣叫喚。」

  「你看見啦?」他要為不光彩的歷史狡辯。

  「我沒看見,是不是這麼回事吧。」

  徐德龍重新戴上帽子,樣子滑稽惹得丁淑慧繼續耍戲他道:「躺在炕上戴帽子,租來的帽子?」

  好在兩個女人沒聯手,徐秀雲用雞毛撣子為他撣去粘在衣服上的頭髮茬子,問:「我爹找到你沒?他先前來家找你。」

  「找到了。」

  「勾你去賭?」

  「三番五次地找。」徐德龍極無奈的樣子,抱怨道,「見面說面,抓影說影,真煩!」

  「不去,就不去。」徐秀雲說,「好不容易戒掉,再撿起來……」

  「賭場的規矩你不懂。」徐德龍說。

  「咱可是說好的,德龍如果你去賭,我就走。」徐秀雲絕不是隨便說說只要你手摸牌,就別想見到我,「德龍你可想明白。」

  「德龍,秀雲說得對,咱不能再摸牌。」丁淑慧幫腔勸道。

  「你不了解秀雲她爹,贏了他,他絕對不放過你。」徐德龍面現難色,對丁淑慧說,「到處找我。」

  「咱躲他。」徐秀雲說。

  「躲?往哪兒躲?」徐德龍覺得無路可逃,「他說我躲到耗子窟窿都把我摳出來。」

  「你才不了解我爹,他今天兜里有錢放不到明天早上,非扔牌桌上不可,要不然他就睡不安穩覺。這幾天他綁釘(死死地盯著)找你,肯定是又有倆錢,你躲他兩天,口袋癟啦他就消停啦,也不再找你了。」徐秀雲了解自己的爹,說。

  「亮子裡總共有多大,我能藏得住?」徐德龍說自己不是小貓小狗,眯(藏)在哪兒不露面。

  「你去給大哥送筐,眼看開春種地,等著用糞箕子、土籃子。」丁淑慧出主意道,「德龍,多住幾天再回來。」

  應該說這是迴避的好辦法,徐大肚子不至於攆到獾子洞去。徐德龍也有那麼一點想家,藉此回去看看,他說:「我雇掛馬車去,說走就走,明天頭晌兒(上午)回獾子洞。」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