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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1:13
作者: 徐大輝
電閃雷鳴,大雨瓢潑,亮子裡鎮街道泥水橫流。
東風不雨,雨上不晴。徐德龍佇立窗前向外望,手裡還拎著彎成弓形的土籃梁,說:
「關門雨喲!」
一個穿草蓑衣的人從街上匆匆走過,雨點落在他身上,朝四處飛濺。
丁淑慧編花簍,徐秀雲用鐮刀修理筐條,各自忙著活兒。丁淑慧說:
「雨連了三天,再下,燒火的乾柴火都沒了。」
「老天爺不讓我們賣筐,這麼大的雨,咦,誰上街!」徐秀雲幫著埋怨老天。
「哎哎,別說,真來了一個。」徐德龍發現有個人朝筐鋪走來,「說不定今天開了張呢!」
「徐四爺!」來人在外面喊。
「快進來!」徐德龍對澆成落湯雞的來人道,「有話進屋說。」
「徐四爺,」估衣鋪小夥計頭頂蓋簾擋雨,進屋後說,「能給我一領炕席嗎?舊的也行。」
「你要炕席幹什麼?」徐德龍不解道。
估衣鋪小夥計哭腔道:「夏掌柜他……他死啦。」
「死啦?」徐德龍驚訝道,「前幾天我見他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啥病?」
「沒病。」
「沒病?沒病咋死人?」
「玩、玩牌……」估衣鋪小夥計維護掌柜名譽,將耍錢說成玩牌,「想不開,死啦。」
「和誰玩,玩多大的呀?」
「角山榮。」
「啊!」徐德龍聽到這個名字,大吃一驚,「跟日本憲兵隊長玩?這跟閻王爺玩有啥區別,不要命啦。」
角山榮搖身一變成為三江縣日本憲兵隊長,和當年那個護路隊長判若兩人,要麼是人變了,要麼坐根兒(根本)就這麼兇殘。同閻王爺賭錢不是送死嗎?輸贏都是死啊!
「昨天夜裡,掌柜的把估衣鋪輸給了角山榮……」估衣鋪小夥計講述了那場使夏小手傾家蕩產的豪賭,說,「今早上,掌柜的喝耗子藥死啦。」
明擺著事先有了結局的一場賭,徐德龍說:「夏掌柜咋這麼糊塗,去找死?」
「不是他找死,是憲兵逼他上場……」估衣鋪小夥計說兩名憲兵用槍押著他去的憲兵隊,不去人就得死在鋪子裡,「不去不行。」
夏小手走背點,把鋪子輸給了角山榮。可憲兵隊長要幾間估衣鋪子幹嗎?幾間老屋也不值幾個錢,剩下的就是顧客改制、定做的衣裳。徐德龍一時想不明白角山榮這是幹什麼。
外邊的雨未停突然起了風,把雨點揚到窗戶紙上,塗了蘇子油的窗紙不僅明亮,聲音鼓似的響。估衣鋪小夥計哭腔說著:「在這鎮上他沒一個親人,我咋眼瞅著讓他暴屍街頭,想弄領炕席捲他入殮。」
「難得你對東家的一片忠心。」徐德龍很受感動,掏出一塊哈大洋道,「到席箔鋪買領葦席,發送(安葬)你們掌柜吧。」
「徐四爺,我們掌柜在九泉之下,一定很感激你。」估衣鋪小夥計感激道,「買領葦席,剩下的錢夠買副紙牌的,他生前頂愛玩……徐四爺,我給您磕個頭吧!」
徐德龍阻攔不住,估衣鋪的小夥計撲通跪地,給徐德龍磕了三個響頭後,跑出筐鋪。
「誰死了?」徐秀雲問。
「估衣鋪掌柜的夏小手。」徐德龍說。
前天丁淑慧取一件衣服——扯布為秀雲做的孕婦袍子——見到掌柜夏小手,他還打聽德龍在忙什麼,她回答:編筐。夏小手還想問什麼她已經走遠,像是躲瘟疫。
「死在賭耍上。」徐秀雲有意這麼說,以此警示徐德龍,「賭到最後能有啥好結局呢!」
徐德龍搖搖頭。
現在徐秀雲恨賭博這個行當,恨得咬牙,與自己深受其害有關。至今爹還是以賭為業,誰也勸不了他,結局會怎麼樣?記憶深處那個悲慘的事件是永遠疼痛的傷疤,爹輸掉娘,賭徒將娘拉走,從此她再也沒見到娘。她說:「我娘被賭徒贏走。」
「啥?」丁淑慧頭一回聽說。
「德龍也看見啦。」徐秀雲本來自己可以回答她,卻扯上徐德龍用意在警醒他,不要再去賭。
「是嗎?德龍?」丁淑慧問。
「是!」徐德龍回憶道,「秀雲爹往她娘娘衣服大襟寫首詩。」
「哦,什麼詩?」由於年紀小,加之不識幾個字,只恍惚記得爹是往娘的衣服上寫了字。
「戒賭詩。」徐德龍背誦一句那首詩。
徐秀雲心理始終恨帶走她娘的賭徒,把那個人看成是夏小手一類的人,只憤恨不同情。徐德龍望眼徐秀雲的腹部,那兒正日益隆起。他聽人說雙身板(孕婦)的人傷不得心,轉了話題,避免不知情的丁淑慧問下去。他說:「睡吧,編一天筐都累啦,早點兒睡。」
「哦,睡覺。」丁淑慧手摸下炕,說,「今晚秀雲睡炕頭,你怕涼。」
「我還是睡炕梢吧。」徐秀雲謙讓道。
在關東,炕頭是個好地方,謠諺道:「一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就相當於今天的香車、美女、別墅。
「從今以後,你睡炕頭。」丁淑慧將一雙麻花被[1]從炕梢挪到炕頭,關懷地說:
「懷上三個多月了吧……明天,筐你也別編啦,跪倒爬起的動了胎氣。」
「姐,」徐秀雲一直管丁淑慧叫姐,她剛強地說,「我沒那麼嬌氣。」
「秀雲,聽淑慧的話。」徐德龍說。
三雙被子鋪好,徐秀雲、丁淑慧一個在徐德龍身左,一個在徐德龍身右。公平的排列,距離相等,有利於夜晚組合。
[1] 麻花被:一種印花的被面,藍地兒白雲字捲兒或白麻葉狀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