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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30:23
作者: 徐大輝
天剛麻麻亮,星星還眨著眼。
當家的徐德富安排謝時仿去西大荒,兩匹馬已鞴上鞍轡。管家穿長衫馬褂、「六和一統」帽,腳穿「踹趟馬」(土造牛皮靴),一副出遠門的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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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勸說他回來。」徐德富說。
「四爺不是不進鹽醬的人,道理擺明,他能回心轉意來家的。」謝時仿說。
「怎麼說離家久了,心能不野嘛,勸吧,儘量勸,掰餑餑數餡兒地說吧。」 徐德富憂慮重重的樣子。
「我走啦!」謝時仿策馬出了獾子洞村,硝土鹼地揚起一溜塵土。
藍天和草地相連處,雲層的邊緣被映紅,一輪紅日像一隻青蛙從極遠的地平線躥跳而出,鮮紅了東方天際。騎在馬背上的謝時仿,手遮住一道通紅的霞光。在他面前展現茫茫的草海和道道沙土崗,秋天的草原成熟得讓人感到狡黠,植物沉甸甸果實後面是幾個季節的故事,聽它們訴說是莫大的享受。
太陽顏色淡了的時候,謝時仿騎馬進了一個只有三、五戶人家的屯子。遇到一個背著糞箕子拾糞的老頭,謝時仿上前打聽道:「請問麼坨子咋走?」
老頭揚起五齒糞叉,指向村外,說:「瞧那影達乎(影影綽綽)的坨子就是。」
謝時仿眼瞟遠處的一個沙坨子,徑直奔了過去。土坨上垛幾垛乾草,旁邊有個三角馬架,由木桿搭建而成,圍蓋草帘子。樹條編的門帘半挑著,陽光照射進去,徐德龍坐在草鋪上,逗著麥稈擰成的塔形籠子裡的豆蟈蟈,鋪位上還有一隻水葫蘆和兩隻銅骰子。
「四爺!」謝時仿貓腰鑽進馬架。
「謝管家,你找到這兒來了。」徐德龍騰出地方讓他坐下,說,「你真能耐啊!」
「四爺……」謝時仿剛要開口說明來意,被徐德龍搶過話頭道,「哼,知道是當家的叫你找我回去。你別費口舌了,我不回去。」
「聽我說四爺……」謝時仿開口勸他。
徐德龍聽膩了,鑽出馬架,謝時仿緊隨身後不厭其煩地說勸。
「你就是說出天花帶綠葉來,我也不回去,那兒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徐德龍堅持不回家。
「別人你不惦念,四奶奶……」
「淑慧怎麼啦?」
「她病啦。」謝時仿撒謊道,此次說勸最後一張牌,威力多大難說,不靈,此次說勸失敗。
「啥病,扎痼沒?」
「先生(大夫)說長期鬱悶,肝火……說白嘍,就是想你想的。四爺,四奶奶自從你離家以後,整日以淚洗面,人瘦了許多,頭髮差不多都白啦。」管家往狠里說,以期達到將四爺回家的目的。
徐德龍一臉苦楚,凝神想了想,從腰間掏出幾塊袁大頭,說:「這點兒錢請你帶給她,喜歡啥買點啥吃的吧!」他站起身,給管家深鞠一躬道,「求你們照顧好她,德龍日後一定重謝。」
謝時仿盯著搭晾在馬架上的幾件女人衣服,心裡什麼都明白了,沒必要再勸下去。他連夜回到徐家,向當家的學說了見到徐德龍的情景。
「既然如此,我也算淨根腸子。以後他是福是禍,是死是活,都與我毫不相干。」疼愛和憤恨交織在一起,徐德富說出這一樣的話來。
「當家的,這幾塊大洋?」謝時仿問徐德龍捎回的錢是不是直接交給丁淑慧。
「你給她送過去吧。」徐德富打個沉兒道。
「可,可我怎麼說。」
「別藏著掖著的,實說,照本實發。」
「柔綿點好,別說得太直。」一旁徐鄭氏插嘴道,「時仿,我同你一起去說。」
聽了管家講後,丁淑慧撲到大嫂懷裡哭起來。徐鄭氏安慰她,手捋丁淑慧黑白攙半的頭髮道:「有我們呢,咱們一起過。從明天起,咱們歸伙,你自己別單獨起伙做飯了。」
「這些年,你和大哥待我沒錯半個眼珠,吃一隻螞蚱都撕給我一個大腿兒……」丁淑慧覺得對哥嫂虧情,啜泣道,「大嫂,德龍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我心裡很過意不去,還要白吃白嚼你們。」
「你進了徐家的門,就是徐家的人,是徐家的手心手背。不管德龍怎樣,我們不能錯待你。」徐鄭氏說,在徐家大院裡,她是二當家的,說讓四弟媳婦歸伙,用當地的話說:好使!
晚飯擺在八仙桌子上,富裕的關東農家飯菜:藍色的菜盔子裡盛著蘿蔔條湯、大白菜燉粉條,一碗醬燜黃豆,一盤時令菜——錛大紅袍蘿蔔塊蘸醬。
「當家的呢?」飯桌上缺了主要人物,徐鄭氏問王媽。
「在祠堂里。」王媽答。
「叫他吃飯。」
「叫了,當家的說他不吃了。」王媽說。
丁淑慧端起的飯碗撂下,她很敏感,心想大哥不會是因為我吧?
「淑慧,咱們吃。」徐鄭氏生怕弟媳沉心(心裡不自在),說。
丁淑慧仍然未動筷。
「王媽,當家的心口疼(胃)病犯啦。」徐鄭氏指使道,「你去撥拉碗疙瘩湯給他,多放點兒姜。」她打發走傭人王媽,挑一筷子粉條放到丁淑慧碗裡說,「王媽做的白菜燉粉,就是好吃。」
夜晚,堂屋的土炕上,徐鄭氏說:「晚飯你沒上桌,淑慧吃得很少,她肯定沉心啦。」
「啊,是嗎?」
「今天去給她扒炕,她死活不肯,年年都扒的……為何呢?」徐鄭氏講出她的疑慮。
「八成她要離開我們。」徐德富猜測道。
「千萬可別出那事,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到哪裡去呀?」
「去找德龍,淑慧太心善啦。」徐德富說。弟媳婦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裡,評價不錯。
那個秋天的夜晚,丁淑慧背著包袱,慢慢撥開院大門的木門閂,輕輕推開門,而後走了出去。幾分涼意的秋風吹動她的身影——像一片樹葉,很輕地飄動……她站立徐家大院門前啜泣。
隔著窗子,謝時仿望著她漸遠的身影,問:「當家的,追她回來嗎?」
「走吧,讓她走吧!」徐德富苦澀而沉重的聲音道,「時仿,你去關好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