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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29:23
作者: 徐大輝
「四爺,我們今晚住下。」在三爺徐德成家吃完晚飯,謝時仿帶徐德龍來到一家酒館門前,悅賓酒樓已打烊關門,他敲門喊叫:「學深兄!學深兄!」
板門裂開一條縫兒,跑堂模樣的男人探出頭道:「沒看見幌兒都摘了嗎?到別家館子……」
「我們不是來下館子的,請通報掌柜的一聲,說獾子洞姓謝的找他。」
謝時仿說。
「請稍等。」跑堂轉身回去。
「他跟老太爺念私塾,我認識他的!學深算盤很好,他能兩個手同時打算盤……」謝時仿正說著,門裡傳出悅賓酒樓掌柜梁學深的聲音:
「一聽誇我,沒別人,時仿!」
「我和四爺找個宿兒。」謝時仿道明來意,問:「有地方嗎?」
「沒別人住的地方得有你住的。」梁學深開門讓謝時仿、徐德龍進屋,說,「後院好幾鋪大炕,你打把勢睡都夠用。」
梁學深引路在前,左拐右拐,拐進一個寬敞大院,亮燈的一間屋門前,有兩個人警惕地走動,窗簾遮擋嚴嚴實實,只透出幾縷細微燈光,顯得有幾分神秘。他指著一間屋子,對謝時仿說:「你們睡這兒。等一下,我先進屋點燈。」
這裡應該是悅賓酒樓的客房了,一鋪通天大炕,柱子上貼著提醒旅客的立條:「自照衣帽」、「莫談國政」。
「我收拾幾個菜,咱們喝點兒酒。」梁學深熱情道。
「甭忙活啦,喝過了,溝滿壕平,沒地方擱啦。」謝時仿阻攔道,「我來介紹,四爺是徐當家的四弟。」
梁學深端相徐德龍,說:「一搭眼,我就認出來了,眼睛像徐先生……
不喝酒,那就喝茶,嗑瓜子兒,當營生嘛。」
「對面亮燈的屋子是?」謝時仿閒嘠搭牙(閒說話),問。
「哦,玩呢。」梁學深說,「當真人不說假話,酒樓的生意不怎麼樣,摟草打兔子一捎帶。」
「你啥時開的呼蘆窯子(賭場)?」謝時仿用了句鬍子的黑話,無意說的,多少有調侃的意思。
「才個把月。」梁學深說,「沒事你們可以去賣呆兒(看熱鬧),角山榮隊長,和富貴堂的二筐[1]大布衫子,他們已睹了兩天一夜,沒下場。」
「角山榮?日本人吧?」謝時仿馬馬喳喳(影影綽綽)聽到過這個名字,記不準是誰。
「對,鐵路守備隊長。」
「他喜歡賭?」
「癮頭大了去啦。」
現在還沒到1931年9月18日,在中國東北爆發的那一次軍事衝突和政治事件沒發生,日本人還沒到揚眉吐氣的日子。滿洲鐵路日本守備隊護衛著,角山榮任小隊長,住在三江縣城日本南滿鐵路屬地內,跟他賭博還可以,未來跟日本人賭博將不是現在這樣隨便。
「學深你說的富貴堂是?」
「花子房。」
他們嘮了一陣花子,徐德龍對乞丐不感興趣,蔫了幾天有些發鏽(視物模糊)的眼睛還是突然亮起來,悅賓酒樓梁老闆走後,他對管家說:「我倆瞧一鼻子去。」
「看耍錢?」謝時仿心裡想看,卻礙於東家的叮囑,帶德龍到街上,有兩個地方絕對不能去,窯子和賭場,他婉轉道,「耍錢沒啥看頭。」
「有意思。」徐德龍堅持去看。
管家妥協,為使四爺高興看看也無妨。
賭場正在押寶,幾盞馬燈很明亮地照著。角山榮身旁一位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很多人不知她的名字叫山口惠子,甚至猜不准她與守備隊長的關係。
寶倌搖動密封的寶盒子,微笑道:「押啦,押啦!」
「槓!」大布衫子道。
「川!」角山榮說。
徐德龍生來第一次進賭場,準確說第一次看人賭錢。押寶的術語川啊槓的不知道是啥意思。
「一、三點為川,二、四點為槓。」謝時仿對身邊四爺解釋說,「瞧吧,誰輸誰贏。」
寶倌開寶,寶所指的方向:槓。
角山榮輸掉桌子上所有的錢,大布衫子得意地撩下灰色布衫子,蓋向翹起的二郎腿,挑釁的目光看著角山榮,那時日本人的翅膀尚未硬,還有人敢對他使用這種輕蔑態度,設想一下,幾年後,誰敢對日本人不恭敬,特別是角山榮(後任憲兵隊長),亮子裡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人。
不過,現在還不是,牌桌上認賭服輸,不分中國人和洋人,規矩賭徒一律平等。
形容輸者謂紅眼,或輸蒙登(糊塗),守備隊長沒紅眼,也沒蒙登,頭腦清醒著呢!只是雙手微微顫抖。
局東梁學深內心懼怕日本人,他可沒把角山榮完全當賭徒看,見他輸干爪兒,不能讓他太難堪,急忙送給他幾個籌碼(竹籤)道:「一點兒小意思,隊長玩兩圈,不成敬意。」
啪!角山榮把籌碼拋到地上,樣子盛氣凌人,他一點兒都不蒙(領)
梁學深的情,隨之他做出驚人之舉,朝前推了推身旁的山口惠子道:「她的,幹活。」
賭場一陣驚噓聲!日本人押上一個大活人——模樣不錯的女子,花子房二筐大布衫子押什麼?大布衫子的舉動也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他從褲角處抽出一把短刀,解開長衫,露出有多道疤瘌的胸脯。嚓!嚓!
鋒刃割下一塊半寸見方的肉,放在桌面上,肉塊微微地顫動著。
「啊呀——」山口惠子尖聲驚叫。
押寶繼續,氣氛異常緊張。賭者孤注一擲,觀看者神色惶遽。
「槓!」
「川!」
寶倌開寶,角山榮還是輸,但是他很平靜,對山口惠子說幾句日語,她掩面大哭。
「我一個捅狗牙的,」大布衫子道,別人諷刺叫花子是捅狗牙,作為丐幫二掌柜自稱是含有貶義捅狗牙的,不是自謙而是調侃,不肯要贏來的日本女人與發揚風格沒關,有些退讓的味道,「隊長先生,人你領回吧,算欠我個人情!」
事實上,大布衫子風格發揚的不合時宜,他對日本人不了解,或者說對角山榮不了解,這樣做使他大跌面子,尊嚴受到莫大的侮辱。他勃然大怒,拔出軍刀,刺進山口惠子腹部,鮮血四處噴濺。
「媽呀!」
賭場大亂,看熱鬧的人們惶恐奔逃。
這一幕在十九歲的四爺徐德龍心裡留下深刻的東西,他日後成為賭徒以此為藍本,演繹出一代賭王奇特的故事。
[1] 二筐即二掌柜的。乞丐組織分工名稱:大筐(大掌柜)、二筐、幫落子、扇子、舀子、破頭、相府、小落子、吃米的、靠死扇的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