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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29:20 作者: 徐大輝

  賭徒有時做的事常人做不來,就在前幾天——夏日的傍晚,徐大肚子做出了一件亮子裡鎮流傳百年的事情,後來的三江志書作為奇聞趣事記載。

  某個賭徒給人瞧不起時,會聽到這樣說:「你都不如徐大肚子,他剁了手指作抵押,賒棺材葬妻呢!」

  一次,徐大肚子輸干爪狼狽不堪地逃離亮子裡鎮,狼狽情景就如四爺這次見到的一樣,他更像給狗攆的似的。其實小鎮人鄙視的目光比狗凶幾倍,贏錢時他不怕,輸錢時他很怕,所以他拼命地逃脫睽睽眾目。他在郊外沙坨放慢些腳步,落日懸在坨埡口,老榆樹上昏鴉呱哇地怪叫。

  賭徒徐大肚子失魂落魄地在樹林間荒道上緩慢行走,夕陽染紅他裸赤的身軀,黃昏時刻蚊蠓霧氣一樣撲來,他折枝黃蒿,奮力轟趕叮咬赤裸身子的蚊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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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挖藥材的年輕人,驚慌地迎面跑來喊叫:「吊死鬼,吊死鬼!」

  「哪有吊死鬼?」徐大肚子問。

  「前邊,前邊歪脖樹杈上吊著呢。」年輕人氣喘吁吁道,「舌頭耷拉老長老長,嚇死人啦。」

  「死人有什麼可怕,活人才可怕,跟我走。」徐大肚子膽壯,賭輸一回死一回,賭徒不怕死人。

  年輕人戰驚地緊跟在徐大肚子身後,握緊手中短把兒的鐵鍬。

  沙坨間林子中,一棵樹杈上吊具女屍,蓬髮飄動,風擺襤衫……年輕人怯怯地不敢上前,遠遠地望著。徐大肚子大膽到女屍前,風擺動的女屍襤衫上,依稀可見字跡,腳趾從鞋尖破洞伸出。看清面孔時,他「啊」

  了一聲,癱坐在地上。年輕人膽兒突的走到徐大肚子身旁,對他的表情疑惑不解。

  接下去,徐大肚子放下吊死鬼,屍橫在地上。年輕人瞅吊死鬼的臉,脫口而出道:「啊,瘋子!是她。」

  「瘋子?你說她是瘋子?」徐大肚子莫名驚詫。

  「她到俺們馬家窯去過,瘋瘋癲癲的,嘴不停地叨咕:輸!贏啦的。」

  「唔,唔。」徐大肚子嘴裡含混不清,薅把青草蓋在女屍臉上。

  「我爹說她是獾子洞姓徐什麼的媳婦,那個姓徐的是狗屎賭徒……

  硬是把媳婦輸給了人家,我爹說這女人可慘透啦,她被贏來的賭徒輸給另個賭徒,她簡直成了籌碼,給賭徒輸來贏去,我爹從傘小耍手裡贏來的。我爹說……」

  「肏!」徐大肚子猛然抓住年輕人的衣領,怒吼道,「你爹沒說我要殺了他?嗯?」

  年輕人幡然醒悟道:「你就、就是……」

  「對,我就是!」徐大肚子將年輕人搡到一邊,腆肚子展示一下身體特徵道,「回去告訴你爹國兵漏,終有一天我倆還要賭一場!」

  年輕人慌張逃走,被一裸露的樹根絆倒,爬起來再跑。

  「喂,你把鐵鍬留下,我用!」徐大肚子喊。

  年輕人撇下挖藥材的鐵鍬,離弦弓箭一樣射下沙坨。徐大肚子去拿回鐵鍬,重新回到女屍旁,默默望著她些許時候,說:「秀雲她娘,我不能讓你這樣寒酸走,你等著!」

  公允地講,賭徒內心深處還有一絲人性閃光。徐大肚子那一時刻不顧一切,返身回亮子裡鎮上,直奔棺材鋪。

  幽暗的煤油燈光下,棺材鋪耿老闆見來人面目猙獰,瞪著馬眼,倒吸口涼氣,賭徒要幹什麼?不會是搶口棺材押到牌桌上吧?一串疑問隨著幾口旱菸吐出,他問:「徐爺要用壽材?」

  「是,要一口棺材。」

  「你要什麼材質的?」

  「能裝人就行。」

  耿老闆聽出需用者要的棺木檔次高低,不用考慮上等材質的黃花松、白果松、紅松什麼的,低檔的棺木有,山楊木的。他說:「徐爺什麼時候用啊?」

  「現在。」

  「哦,那正好有個現成的。只是沒有漆,如果徐爺需用的話,我立馬安排夥計連夜上漆……」

  「不用啦,我急等著用。」

  俗語說棺材頭,媳婦臉。耿老闆問:「那壽材頭也不畫啦?」

  「來不及,今夜就用,不畫啦!」

  耿老闆打哏兒(遲疑),心裡畫魂兒,有夜裡出殯的嗎?照當地喪葬習俗,正常的壽終正寢,要停屍七天,而橫死的如墊車膠子(車禍)、溺水、雷擊等,只放一夜就出殯。也許徐大肚子家的什麼人橫死,急著用棺材下葬,才不用漆棺和畫棺材頭。耿老闆打哏兒當然不是因為這些,而是考慮徐大肚子是個賭徒,經常輸得鏰子兒皆無,可別是來……事情果真照他擔心的話來了。

  「耿老闆,你先賒我一口棺材,日後一定送錢來。」賭徒說。

  「不行,不行!」耿老闆不肯賒帳,他輕視賭徒,說,「如今木材比人貴呀,亮子裡天天都死人,都來賒,恐怕我這棺材鋪就得關門嘍!」見徐大肚子眼瞧放在木墩上那把斧子,耿老闆心裡陣陣發毛,口氣緩和些說:「道理說你賒口棺材,急著埋死人。」

  「你以為什麼?」徐大肚子搶白道,「我抬著它到牌桌上當籌碼?

  操!」

  「照規矩,你留點兒什麼做抵押吧!」耿老闆說。

  「你也看見了,我除了這條臭褲衩,」徐大肚子拍拍下身,話越說越賴,說,「身無長物,實話對你說,褲衩都穿了兩年多,有日子沒洗啦,你要?」

  「太為難我嘍。」棺材鋪老闆心和嘴一齊叫苦,遇上茬啦,賭徒來賒棺材有日子還嗎?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八成遇上倒霉,唉,昨晚沒做好夢。

  「我給你留一樣抵押的東西。」徐大肚子突然綽起木墩上的斧子,咔!斷下一個手指,嘭!扔到耿老闆面前:「用它行吧?」

  耿老闆驚駭不已,脊背頓時發涼,連連道:「行,行,我立馬安排夥計套車,徐爺,送哪兒?」

  「跟我走。」徐大肚子攥著流血的手道,「街南沙坨子!」

  「你是爺!」棺材鋪老闆自認倒霉,白白給賭徒熊走一口棺材,材質不怎麼樣也值幾個小錢,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這時那段手指蜥蜴尾巴似的動一下,他的心裡一拘攣,說,「徐爺,東西你拿走。」

  「啥玩意?」

  「你的手指。」棺材鋪老闆惹不起賭徒,怕日後來取他的手指,幾天後它還不爛掉啊!

  「抵押物可是你要的呀,留著,留著吧!」徐大肚子坦然地說,剁下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別人的手指,賴言說下去,「我告訴你個保險的法兒,泡在白酒里。」

  「求求你,徐爺……」

  賭徒不理棺材鋪老闆,揚長而去。

  夜色籠罩亮子裡,街燈光——臨街買賣店鋪的射出的燈光,煤油的、蠟燭的——中可見馬車拉著白茬兒棺材朝前走,徐大肚子幾近赤身裸體坐在棺材上,儼然是一個鬼。

  「怎麼?不漆一下?」趕車的人問。

  「上吊……橫死的,」徐大肚子說。

  載白茬兒空棺材的馬車在夜幕里行走,吊死鬼屬於橫死,不論老少棺材不能上色。恐怕誰見了都躲避,怕把晦氣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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