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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0:29:14 作者: 徐大輝

  幾匹快馬隨徐德富急急追趕,很快便追上步行的皮影戲班子。見氣勢洶洶的來人,小香撲到徐德龍懷裡,藉此向徐德富表明什麼。

  「下九流[1]之輩!竟然斗膽勾引我家兄弟,放開他!」徐德富憤怒道,馬鞭在手上張牙舞爪。

  「大爺息怒,大爺息怒。」蔣班主作揖道,「小女和你家四爺投情對意,是緣分。」

  「呸!大言不慚!」徐德富一揚手,命來人將徐德龍掠上馬背帶走。

  「德龍!德龍!」小香追出好遠。

  強制在馬背上不能動彈的徐德龍淚水肆流,他沒喊小香,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己拗不過當家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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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綁到駱駝圈去!」回到大院,徐德富命令管家道。

  由一半棚子一半柵欄組成的駱駝圈,幾峰母駝臥在地上,悠閒反芻。

  支撐棚子的一根柱腳上,綁著徐德龍。一條大黃狗玩耍、親近地撕咬徐德龍的長衫,他的手捆著,用腳摩挲狗頭狗臉,直到謝時仿和王媽端著食物朝這邊走來,狗才離開,實際是被管家吆喝走的。

  「四爺,您的晚飯。」王媽端給徐德龍飯菜,說,「嗯,雞蛋醬好像咸了點兒,不怕,渴了我給您沏茶水。」

  「我不吃!」徐德龍以絕食來抗爭。

  「四爺,吃飯……」王媽勸道。

  「兩天啦,吃點東西吧四爺。」隨來的謝時仿幫著勸說,「餓出病來罪你自己遭,沒人替你遭不是?」

  「拿走!」徐德龍仍舊用腳踢翻飯菜,說出條件,「放開我,我就吃。」

  「四爺,說白了吧,皮影戲班子不走出三江縣地盤,當家的不會放開你。」謝時仿說,「人是鐵,飯是鋼……」

  「我寧可餓死!」徐德龍倔強地喊道。

  今夜徐德龍繼續呆在駱駝圈裡,優待的地方是綁在柱腳上的手給放開了,可以自由活動,不然夜裡蚊子、小咬就能吸乾他的血。鬍子對違犯綹規的人有一種處罰叫穿花,剝光衣服,成群的蚊蟲,一夜間吸乾身上的血,吃飽的蚊蟲像盛開的花朵糊滿全身,故名穿花。

  「鬍子!」徐德龍恨大哥,十九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恨他,稱他為土匪可見恨的程度。徐家的家罰一向很嚴厲。很小的時候,他見過受家罰的人,記憶中有個瘸叔叔,偷了家裡的黃米賣了當賭資耍錢,當家的爹給他施了家罰,挨了一百戒尺抽(打)。這是他見過的最狠的家罰,也沒把人吊在駱駝圈裡啊!他委屈、無助的仰望夜空,一輪彎月,滿天星斗,天穹高遠。

  丁淑慧只在天大黑後,躡手躡腳出屋。她提心弔膽兩天,德龍綁在駱駝圈裡,住的房子在一進院——東北民宅分一進、二進、三進,最多四進院)——緊靠駱駝圈,夜深人靜可聞駱駝的倒嚼(反芻)聲,當家的威嚴的目光使她不敢白天邁出門檻。

  「你們誰也不准接近老四!」當家的放話,徐家老少沒人敢不聽當家的話,長工短傭更不用說,除了那隻大黃狗敢來,沒人向它傳達當家的話,不知者不怪嘛!

  走出房門的丁淑慧控制著自己,只能遠遠地看看丈夫不敢靠近,在駱駝圈附近的一處陰影里,她望著捆綁在柱子上的人,低聲啜泣。她心疼丈夫,同時自己也心裡委屈。昨天早晨醒來,德龍的被窩空了,枕旁有一個布包,打開是一根金條,她一見金條便什麼都明白。

  德龍走啦!撇下自己……當家的帶人抓回德龍的馬蹄聲很亂,她眼巴巴地瞧著將他綁在駱駝圈裡,自從嫁進徐家,還沒見有誰犯錯給綁在那裡。如此看來,大哥要整治德龍。

  二嫂昨晚偷偷來過,對她說:「淑慧啊,大哥的脾氣你不太了解,萬萬求不得情。」

  「那就眼睜睜地看著德龍受罪?」

  「也算自找的吧。」二嫂道,「怎麼能跟戲子走啊,大哥最討厭戲子,他長在嘴上瞧不起的話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唱皮影的,不是戲子。」

  「在大哥眼裡,什麼蹦蹦戲、滾地包……一律都煩。」二嫂說。

  「德龍不肯吃飯,二嫂,你去勸勸他吧。」

  「真別去,讓大哥碰見我怎麼辦?再德龍在氣頭上,未必聽得進去……」

  丁淑慧最後聽了二嫂的話,苦熬了第一夜,傍晚徐德龍摔碎碗碟的聲音她聽見了,心惶惶的,趁著夜深人靜乍著膽子走出來。

  徐德龍不知道丁淑慧在暗處看他,閉上眼睛立馬出現鐋鑼,一個個鐋鑼由大變小,一個跟一個遠逝。噹!他猛然被響聲驚開眼睛,依然是星斗滿天的夜空。

  第三天徐德富放開四弟,真怕他絕食下去出了人命,本意也是教育他,餓了三天也算夠勁兒。

  日光從窗紙——蘇子油亮的紙——射進來,將炕上的人照得斑斑駁駁,徐德龍直身仰躺著,額頭覆蓋一條手巾,一隻狸貓蜷縮在他的枕頭旁瞌睡。

  「德龍,別老躺著,到外邊走走,聽說馬灌啾河出魚了。」丁淑慧想方設法把丈夫從炕上勸下來,到外邊走走。

  徐德龍無動於衷,大哥把他從駱駝圈解下來便一頭扎在炕上,十幾天不起來。不是沒臉見人而是慪氣。他慪氣的方法挺特別不出屋不見任何人。

  「你不為你自己著想,總該想想我吧。整個大院的人都盯著咱們……

  你整天躺在炕上,什麼都不干……德龍,日子咱得過呀!」丁淑慧苦口婆心地開導道。

  徐德龍稍稍坐起身,抱膀沉默在炕里,一臉灰頹。

  「四爺,」謝時仿敲門進來,「咱倆上街,給程先生送車秫稈去。」

  「我腦瓜仁子疼……」徐德龍婉辭道。

  「走吧,四爺。」謝時仿拉徐德龍的胳膊,說,「今晚住在鎮裡,咱們好好逛一逛,再看看你三哥。走,走走!」

  「去吧,德龍。」丁淑慧也勸他。

  住在鎮裡,看望三哥,這些都是徐德龍感興趣的,半推半就給管家謝時仿拖拽出門。

  一輛裝滿秫杆的大車停在大院外,佟大板子趕車,他說:「四爺,上車,路上我給你唱一段兒。」

  丁淑慧跑來,塞給徐德龍一些錢說:「到街上,你買點啥吃。」

  [1] 舊時下九流指:師爺、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時妖、盜、竊、娼、高台、吹、馬戲、推、池子、搓背、修、配、娼妓、打狗、賣油、修腳、剃頭、抬食盒、裁縫、優、吹鼓手、巫、娼、大神、梆、戲子、街、賣糖。也這樣說:一修腳,二剃頭;三把,四班,五抹油;六從,七娼,八戲,九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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