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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遠方去發信

2024-10-04 10:22:01 作者: 劉兆林

  剛要出發到黑龍江的東寧和綏芬河去採訪,忽然收到鄧剛寄自俄羅斯的信。他正在遠東的海參崴帶職體驗生活。中國作家到國外帶職體驗生活去了,這才有點改革開放的意思。興奮的同時也令我妒嫉。1989年我曾在距海參崴只有一百五十多公里之遙的綏芬河邊防會談會晤站體驗生活兩個月。因為我是軍人,至今未能真正出國,只在那次體驗生活時參加過一次與蘇聯邊防軍的會談,不過出境二百多米。我連夜寫了封回信。本來準備出發前寄走的,一想海參崴離我去採訪的地方那麼近,要不是一條國境線隔著,多乘兩小時火車就到了。而從瀋陽到東寧,乘火車也需一天一夜還多。不如到那裡去發信。我便將信帶上從遼寧省會瀋陽出發了。經過吉林省會長春,又經過黑龍江省會哈爾濱,再經過八位抗日女英雄投江歹旬國的牡丹江,再穿過楊子榮戰鬥過的那片林海雪原,三天後到達了東寧縣邊境,也就是黑龍江省邊境,同時也是中國的邊境。

  我急忙去郵局發信。不想郵局說,寄往國外的信必須通過省郵局或北京郵局。這樣我從遠方帶出的信將要順著來路返回哈爾濱』或再延長到北京,由北京郵往莫斯科,再由莫斯科返回到海參崴。這要週遊半個亞洲,歷時多久就不得而知了,很可能春節過了鄧剛還看不到這信。我猶豫著又把信帶回住處,想走個捷徑,看是否能找個俄羅斯來的人或到俄羅斯去的人捎過去再郵。

  晚上無事又翻出鄧剛來信看了一遍。信說,「我在蘇聯(那時蘇聯還未正式解體,等我收到信時已變成『獨立國協』了)已三個月了,時間一長,這裡的生活就極單調,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逛街和遛空空如也的市場以外,就是去看聽不懂語言的電影,幾乎全是美國片,挺開放。雖然離國才幾個月,卻閉塞並陌生,似乎你們都很遙遠。遼寧文壇和全國文壇還有什麼新鮮事告訴我嗎?這兒供應很緊張,我在公司食堂里還可以吃到米飯花卷,上街乾脆就完了,排長隊,時間陪不起。不過麵包便宜得要命(當時還沒徹底放開物價相當於人民幣一元錢就可以買一麻袋麵包!給我寫信就將信封右下角剪下來貼信封上即可!」再看那張賀年卡:「兆林:在你歡度元旦之時,我卻在西伯利亞熬著一個漫長的冬天!祝節日快活!」可想鄧剛盼信心切。

  第二天我起早上街,決計找個俄羅斯人捎信。可轉了好幾處,見到的「蘇聯」人幾乎都被一群中國人圍著,在賣他們帶過來的東西,交易很是熱鬧,根本沒時間容我搭閒話。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賣完衣物往回走的「蘇聯」婦女,乘機用我那點極可憐的俄語問她,卻是烏克蘭人。在我心目中,烏克蘭和俄羅斯既然都已宣布獨立,通郵就該像兩個國家那樣麻煩,便沒敢相托。

  

  又過一天,我住的宏源賓館住進來二十多人的俄羅斯旅遊團(不知怎麼回事,大部分是婦女\正好我對門就住了三個中年婦女。那天上午約好要採訪的人因故臨時改了時間,我待著沒事,想抽空和對門那幾位俄羅斯婦女聊一聊,了解一下俄羅斯改革近況,或許還能通過她們把給鄧剛的信捎過去。

  中國方面的導遊和翻譯是兩個看去中學生似的女孩,住在我的斜對門,她們一個在看瓊瑤小說,一個在看俄漢對照手冊。我拿來採訪證向她們說明意圖,倆人苦笑笑說:「幫你忙可以,但人家不一定有這個心思!」原來這個旅遊團全是烏克蘭人,只有領隊是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旅遊公司的,他從原有的國營企業停薪留職後應聘搞了承包旅遊項目,他算這次來中國才三次,一次是到綏芬河,一次到牡丹江,這次本來也是到綏芬河的,因聽說-東寧的貿易市場東西挺多,就臨時決定到東寧來了,打算把三日游的時間只留一天在綏芬河。她們每個都把帶來的大包東西帶到東寧而且很快賣完了,可是卻發現東寧的東西雖多,卻沒有她們喜歡的羽絨大衣和名牌運動服等,便直罵她們的領隊是蠢貨,把她們領錯了地方,都強烈要求馬上回綏芬河,不然手中的人民幣帶回烏克蘭就沒用了。

  我求小女翻譯說:「反正現在她們呆著也沒事,找她們聊聊不正好嗎?她們是來旅遊的,又不光是做買賣。」小翻譯答應試試,我便和她一同進了三位烏克蘭女人的屋。如以前電影中看到的蘇聯女人一樣,三位烏克蘭女人長得高大富態,有個一頭銀髮,有個一頭黑髮,另一個一頭棕黃色發,都濃濃密密的,坐在沙發上抽菸。小翻譯跟她們交談時我還對她們印象蠻好,可一聽小翻譯說已介紹了我的作家和記者身份,她們仍無心談時,我再看那個叼煙直接說話的白髮胖女人,總覺像《列寧在一九一八》中刺殺列寧的女剌客。印象一直極好的蘇維埃聯邦婦女怎麼忽然之間變得如此貪圖小利,連國家和民族的形象都不顧了!我想另找幾個年輕的談談,也沒找到,只好去找那領隊試試,他是俄羅斯人,看能否把我的信捎過去。

  領隊畢竟是領隊,聽說我是記者,特意整了整衣冠,認真交談了一陣,還互留了姓名住址,相約以後通信聯繫。關於對中國印象,他說了解還太少,但一次比一次印象好。關於俄羅斯現狀,他說了句俏皮話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這是《列寧在一九一八》電影裡的一句台詞,頭些年這句話在中國幾乎家喻戶曉。關於中國和俄羅斯比較,他說的還是句俏皮話:「都是改革,一個是中國特色,一個是俄國特色,兩種特色互相促進吧」

  我乘機抓住互相促進這句話,向他提出幫我帶信的事。他一聽帶往海參歲(符拉迪沃斯托克),滿口答應,並說頭兩次來中國也往回帶過這樣的信,我當即將已封好的信又打開,看還有哪些要補充的。

  我當著俄羅斯朋友的面又匆忙添了些話,告訴鄧剛我目前所在位置和托人捎信情況,寫完還覺信息量不夠,索性把房間新到的一張《黑龍江日報》也塞了進去。當時真是起了貪心,看看還能塞點東西,就把桌上一塊袋裝濕餐布和正用的一枚書籤統統塞了進去。封好口一掂,足有二兩重吧,要在郵局寄這麼重的國際信件,怕得出二十元郵費吧?那封信鼓鼓的,像裝了只肥螃蟹,俄羅斯朋友接過去時卻直發笑。我怕他不認真給捎寄,一旦丟了可枉費我一番心血,便將身邊用的一把精緻小刀送他做酬勞。

  待我在東寧寫完《青春十八盤》回瀋陽後,正擔心著那俄國人能否真將我的信捎寄呢,鄧剛的回信到了,連個俄文字母和俄國郵票郵戳啥都沒有,我以為他已回國在家寄的呢,拆開看時才知他也是托人捎到國內再寄的。信說:「……我在這兒過了三個節日了,與熱情的馬達姆們來往,深感中國女人的『小腳意識』之可悲可恨。這裡新鮮漂亮的金髮女郎實在是太多太多。在俄羅斯的土地上,你無論怎樣想入非非都毫無犯罪感,而且還充滿陽光。這裡的中國勞劣:小伙子的美麗故事很多,我已動筆寫中篇小說―《外國貓》,其中動人之處你等著拜讀吧!

  「我因公幹去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後,才真正領略了俄羅斯。儘管這個國家正處於寒冷的冬天,但我總覺得他們的春天會是異常艷麗的……我寫字檯前牆上掛著地圖,你所在的採訪地點離俄羅斯邊境戈城(戈羅捷克沃)才數十公里,我恰好在你採訪的日子為陪同大連攝影家代表團到了那兒。不是那條國境線,我們很容易當面聊一聊的。政治手術刀將人類切割得太可憐了!祝全家好!」我想,回信不能到邊境找人去捎寄了,正式郵寄恐怕好長時間才到,那時恐怕鄧剛已回國,就待回來時面談吧。

  1992年3月瀋陽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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