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小孩真好
2024-10-08 17:20:23
作者: 劉兆林
我辦公室的門沒人敲就開了。進來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這是羅墨水的小孫子羅歡,他和爺爺就住我對門。羅墨水總在外面瞎跑,小羅歡肯定寂寞壞了,借有人到我屋,他也來湊熱鬧。我正好不願再和面前這位來人說話,便想借羅歡脫身。我說羅歡你找我有事吧?羅歡卻說沒事,而去問我面前那人說,你是誰呀?
我說,你爺爺不是管蓋樓嗎?他是省長,管你爺爺,來檢查你爺爺蓋樓情況的!
羅歡打量一下我那熟人,說,柳伯伯你騙人!你憑什麼說我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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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羅歡指指我熟人說,省長還穿半身西服?省長怎麼還不買雙白襪子穿上浪巴浪巴?你看他,一腳泥巴都不擦擦,就進屋,肯定是種地的!
我熟人笑笑說,這小子衣帽取人!然後又說,我是管農業的副省長,腳上當然有泥了!
羅歡說,你拿出名片來,拿不出片子你就是騙子!
我挺開心說,羅歡你怎麼跟大人這樣說話,是騙子你也不能沒禮貌!
我那熟人聽出自己真的不受歡迎了,只好走掉。
小羅歡真是聰明極了,他愛說話,敢和與他身份相差極其懸殊的人交往,這點很像他爺爺。熟人一走,我就被小傢伙吸引住了,眼和手竟無力再回到稿紙上。
你二十幾了?羅歡小大人似的,問了我這句話就坐到桌前我的位置上,並且抓起了我放在稿紙上的筆。
你問我二十幾?我忍不住想笑,手也忍不住摸弄了一下兩片黃火焰似的龜背竹葉,心隨之又有陽光照進來。
是呀,你二十幾呀?
我是老頭兒,怎麼會是二十幾?你就二十幾!
看我頭髮白的,怎麼會是二十幾?
我爺爺說了,你這活累腦筋!
你爺爺那活也累腦筋,他怎麼不白?他是染了,要不也白!
你怎麼不白?
我要干累腦筋的活啊,到二十多歲也能白!小羅歡說到這忽然問,你幾個小孩?
一個呀!我極認真且極開心地回答著他。
這不得了,一個小孩不二十多歲怎麼的?我爸就我一個孩兒嘛!
你爸二十幾?
二十幾我不知道,他準定沒到三十。沒到三十不就是二十幾嘛。
你幾歲呢?
我19,羅歡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我不行,我才八歲,二年級。
我很快就喜歡上羅歡了。我說,那鋼筆你拿去吧,給你了!他看了看正握著的筆問,為什麼?顯然他有點喜出望外了。想跟你交個朋友,我挺願意和你說話。
羅歡受寵若驚地又看了看手中的筆,站起來無所措手足地轉了兩步說,那我帶你跳舞去吧,招待所的小李阿姨和我好,我帶你去她就能把我們帶進去。
我被八歲孩子的話感動得眼淚快要出來了,我不忍中斷這感人的對話,也不忍傷了他的一片善良童心。我說,沒伴怎麼跳舞啊,等有伴了再去吧?
小李阿姨可漂亮了,我讓她給你當伴兒,她準定答應,她比別的服務員都漂亮!
那你呢?你不沒伴了嗎?
羅歡稍遲疑了一下,很快說,我不跳也行,我看你和小李阿姨跳。
我真的眼有些濕了,說,你會跳嗎?
他沒發現我的淚,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會,小李阿姨教我的。我爺爺領我去舞廳,讓我在一邊玩,他請小李阿姨跳,小李阿姨不和他跳,說和我跳。我說不會,她就教我,我就會了。好學,你要不會,我也讓小李阿姨教你,她可好了!
我眼淚忽然滾出一顆來,被羅歡看見了。羅歡說伯伯你想家了嗎?
我一時竟嗓子發哽說不出話來。羅歡乘機又說,想家一跳舞就好了,我就是想回家看媽媽哭了,爺爺才帶我跳舞的!
這是我轉業以來聽到的最溫暖最純真的話,滋潤到我心底去了。孤單不順利時,理解與純真的關愛最讓人承受不了。我索性讓眼淚暢流了一陣,然後才說,謝謝你,小羅歡,伯伯同意去跳舞,但要等到晚上。跳舞都是晚上,現在我先帶你到公園玩一會去!我真的想報答一下可愛而善良的羅歡,當然此時的報答也包含了多享受一會他帶給我的溫暖,同時也是拖延一下,別傷了歡歡的好意。我不是不願意去見他漂亮的小李阿姨,我是想到了後果,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傳出去非常可能變成我教唆小孩進舞廳,並以小孩為皮條勾引最漂亮的女服務員……
歡歡竟然掏出他的手絹,踮起腳要給我擦淚,並且說,晚上一和小李阿姨跳舞就不想家了,然後就拉上我說,走吧,先帶我到公園玩一會去吧!
我們住的大院旁邊就是公園,我臨出屋時特意準備了一百塊錢,我要讓歡歡盡情地歡樂一次。
花光了一百元錢,我牽著羅歡的手回到辦公室時,走廊里就聽開著的門裡傳出羅墨水尖亮的聲音。歡歡立刻拉著我的手站住說,我爺爺罵我啦,他不讓我亂走,他罵我了,怎麼辦?我說沒事,我領你見爺爺去,肯定沒事兒。
不想我們進羅墨水屋後,他像沒看見歡歡似的,又對電話聽筒怒罵一聲,幾乎摔似的放了,接著就和我吼起來。
他們老幹部處太不像話了,他們是幹什麼吃的?羅老氣得臉煞白,我是盛委和朱簡老兒點名請回來蓋辦公樓的,今天是我六十八大壽,他們為什麼一點表示沒有?我一直等到今天中午,到現在連個電話都沒有,作家協會老傳統還要不要了?我在辦公室當科長時根本沒什麼老幹部處,一到哪個離退休幹部過生日,還起碼買個蛋糕,朱老兒點名讓我來蓋辦公樓的,過生日了他們屁都不放,像話嗎?
聽明白羅墨水的意思後,歡歡鬆了口氣,我剛在公園輕鬆下來的心情一下又緊張起來,趕緊泡了杯茶說,羅老消消氣,今天我和歡歡給你過生日,馬上就買蛋糕去!
歡歡說,爺爺,今晚我帶你和柳伯伯跳舞去,讓小李阿姨和你還有柳伯伯兩人跳!
我一下找到晚上不去跳舞的理由說,歡歡,今天晚上你一定帶爺爺跳舞去,爺爺過生日,中午吃蛋糕,晚上讓他和小李阿姨跳舞!我藉機脫身去給羅墨水買蛋糕,不想小羅歡又追上我,一定要跟著去。等到他爺爺看不見我們了,他又神秘地對我說,杉伯我知道了,你是不會跳舞,那我帶你去按摩吧,按摩不用會,比跳舞還好!我問歡歡怎麼知道按摩好,他說跟爺爺去按過,那個小李阿姨就是招待所的按摩女。
聽我說也不去按摩,這回小羅歡竟然哭起來了,哭得很傷心,就因為我沒領他的情。後來我到底被他拉到他的小李阿姨那裡。他說,小李阿姨,我柳伯伯是作家,一天可累了,你給他按摩按摩吧!
的確很漂亮的女孩小李看看我。我說不按摩,是陪羅歡來玩玩。羅歡又急了,說,小李阿姨,是我請客讓他來按摩的,你一定得給他按!小李真的執意把我推讓到按摩室說,小羅歡的話我一定照辦,您就別客氣了。然後又對羅歡說,放心吧,我一定給你的柳伯伯按摩好!小羅歡說,那我得走了,要不我爺爺該罵我了!他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囑咐說,小李阿姨你一定別糊弄我作家柳伯伯啊!羅歡跑走後我也要走,小李姑娘說,看你嚇的,一定是沒按摩過。按摩真的沒什麼,這院兒里的解放軍首長也來按呢!我說只做過一次男性盲人按摩,做一次疼好幾天呢!小李說,一聽你就不懂按摩,你就老實兒聽我的好了!
她的按摩室安靜溫馨得恰到好處。她先給我泡了杯熱茶,又放了一曲輕音樂。她於輕柔的樂聲中拿出一套柔軟的紗衫紗褲叫我換上。我有點不好意思,她就親自動手給我換了外衣,指導我在按摩床上躺好。我不好意思看她,閉了眼睛,同時也忘掉單位的鬧心事,注意力都被她的手吸引住了。
她的雙手從我頭部適度地一一按摩開來,細膩的手指外柔內剛,遇到穴位處便恰到好處用上一些剛勁兒,普通部位則剛柔相間。雖然她手指和我肌膚隔著一層紗,但那紗叫你非但感到不隔,而且像是多了一層媒介多了一層親近,舒服的感覺難以言說。渾身每個部位都被她的手觸及到了,不過輕重緩急不同,有的部位輕輕一帶而過,似有若無,象徵性地似乎不經意輕輕碰了一下,其實又絕對是有意的,因為她按程序把我全身按摩了兩遍,而兩遍的每個細節都是一樣的。她好像不是在按摩,而是在讀一本書,並且讀了兩遍。自己作為一本書被一位少女細細品讀時,第一遍帶有緊張感,完全是被她讀的感覺。第二遍就輕鬆愉悅了,也有了讀她的感覺。她的手、胳膊甚至整個身子,簡直就像一隻或兩隻輕靈的小燕子,貼著我的身體慢慢地飛。不僅我身體每個部位被分寸得當地涉及到了,她身體的每個部位差不多也分寸得當地讓我涉及了。我之所以用涉及一詞來表達,因為我找不出更恰當的詞來。她的手輕盈迅速地一動間略微觸及我平時異姓不能觸及的地方,或我的手我的腳被她輕輕一拉一推一拽一碰時,極其輕微地觸及到她平時對異姓禁忌的部位,那感覺極其微妙,時而像暖風輕輕一拂,時而像弱電流微微一過,幾天來的焦慮和疲倦不知不覺間已消除殆盡。按摩完我問了收費標準想要付錢,她連連擺手說,你是小羅歡的作家伯伯,我不能收你錢!
我把兩倍的錢扔下便走。她攆到門口把錢又塞給我,然後關了門讓我怎麼也開不開了。這時小羅歡從門後站出來說,柳伯伯你咋不聽話呢,是我請客,小李阿姨不會收錢的!
我一把抱起歡歡,眼又有些濕了說,謝謝你,歡歡,伯伯真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