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求實和辛秘書長
2024-10-08 17:18:03
作者: 劉兆林
機關黨委專職副書記兼人事處長王求實,我早就熟悉,是極正派的老實人。他如實對我說,往後,你日常工作接觸最多的,除了盛委和鐵樹外,還有兩個人,一是內務部辛主任,二是我。按作協私下的說法,我是鐵樹的人,辛主任是盛委的人,連盛委和鐵樹都是這麼想的。其實我看,誰也不是誰的人,辛主任不過是盛委調來的,但他也並不真聽盛委的,他私下和鐵樹和小趙關係也很不一般。
我問求實,人們憑什麼認為他是鐵樹的人,求實說了一件事。1989年動亂時期,鐵樹因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好拋頭露面表明態度,便以養病為藉口呆在醫院不參加任何活動。而參加了各種遊行活動的作家們對他沒個公開態度大為不滿。為此鐵樹作了個私下的姿態,即以連續六個月不交黨費來對付那些指責他沒姿態的作家們,並讓幾個親近的人往外傳。動亂結束後清查時,有人揭發鐵樹故意連續六個月不交黨費表示自動退黨,但工作組檢查作協黨費交納情況,鐵樹競一個月也沒少交。原來是求實暗中月月替他交了。為此鐵樹非常感激求實,自然把求實當成了可信的人。其實求實就是心地善良,若這事不出在鐵樹而是出在別人身上,求實也會這樣對待的,這我非常相信,他在部隊就做過不少這類事。求實又特別提醒我說,你得注意點,機關現在有傳你是盛委人的,也有傳你是鐵樹人的,你小心別讓他們在兩個領導之間傳出事兒來。
對此我很感激求實。我和求實在同一個辦公室呆得很和諧。他比我大八九歲,但我們在部隊時的級別關係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我剛來,電話差不多都是找他的。找他的人都叫他王書記,聽口氣似乎都以為他這個書記和主席同級別,相當於黨組書記呢。我每接一次找他的電話,就跟他開一次玩笑說,人家問我是王書記辦公室嗎,我說是,又問是王書記秘書嗎,我說是,人家便說那你請王書記接電話!求實接完電話,若是公事他就向我匯報一下,若是私事他就又開一次玩笑說,現在是最自由最混亂的時候,什麼書記、秘書長、經理、會長、主席、主任,分不出大小來。書記裡邊,還有支部書記、黨組書記、黨委書記,分不清大小不說,還分不出真假,大的沒人叫小的,不僅叫,現在又給我配了個廳局級副主席當秘書!
有次我倆剛開過玩笑,我又接一個找辛秘書長的電話。我說作協沒有秘書長編制,所以不可能有秘書長。可是對方十分嘴硬說,肯定有,你趕快給找去吧。我說肯定沒有,他堅持說肯定有,而且不久前還通過電話。我生氣放了電話,當笑話跟求實說。求實說,肯定是找內務部辛主任的,他不剛從省人大調來嗎,架子和口氣都大得很,肯定在外面說自己是秘書長了,他下步有這個打算也沒準兒。不過,那可要有熱鬧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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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怎麼會有熱鬧看。求實說,他來才兩三個月,光說大話,辦事沒一點兒準兒。他跟盛委出去辦事,總介紹老盛是市委書記兼文化廳長,而他自己則是秘書長。是不是領導有這個打算誰也不清楚,他可是有意讓機關的人都產生這個感覺,動不動嘴裡就露兩句省里領導找他了,真假不知,但不少人都覺得他是吹牛。我正和求實議論辛秘書長的由來,辛主任就來了。他也沒敲敲門,也不知是用手推的還是用腳踢的,反正他進來時門的響動很大。
他叼著支煙,徑直走到我辦公桌前,也沒個稱呼就對我說,盛書記指示我,給你單獨安排個辦公室,還交待我安排好你的工作用車。小車就那幾台,紅旗是盛書記的,上海那是鐵主席的,還有一台伏爾加是專門保證老幹部的,剩下就是一台麵包車了。辦公室呢,陰面還空一間小屋,大屋和陽面屋,就現在你和求實這間了,你看你有什麼想法?
辛主任簡單一個亮相,便印證了求實對他的評價。我心裡很不舒服,他這哪裡是向我匯報工作呀,分明是在向我布置工作。就算你是秘書長,也領導不著副主席啊。我說,車的事盛委同志說過了,讓我和他坐同一台車上下班,我們順道。我故意把盛委二字和同志二字都說得較重,潛台詞是,讓他明白我雖然年輕,也是懂得機關工作規矩並能和盛委隨便說話的師級或廳級幹部,沒你拿我當小伙子吩咐的份兒。
我又說,平時用車派哪台都行,車是交通工具,保證完成任務的,不管派哪台,以不耽誤事為原則。如果有時串不開了,我乘公共汽車,騎自行車,或者走都不在乎。這些話里也有潛台詞,即我對坐車並不感興趣,但工作用車必須保證,這和年歲大小無關。他口氣仍沒怎麼改又對我說,那就尊重你的意見。辦公室呢,你對自己的辦公室有什麼想法?
我心下暗想,這老同志架子是太大了,儼然他是領導嘛!我判斷他在省人大時一定也是個不稱職的傢伙,沒法安排才把他甩作協來了。我說,我辦公室這樣挺好,跟求實在一起熟悉不少情況,但也確實有必要調一下,現在互相干擾。
不待我說完,辛主任又插斷我的話,問,那你說怎麼調呢?我說,我搬到陰面小屋去,單獨裝部電話就行!
辛主任說,大屋子是特意給廳局級領導改裝的,那時候你沒來,就讓求實用了,現在你來了,盛書記的意思是你在這屋,求實上小屋。他說時特意回身看了看求實。求實連忙說領導不說我也打算搬了,只是覺著一時沒屋子,現在有了我馬上搬。
我說,按說我在這屋求實搬過去可以,但我考慮還需要過渡一段時間。這屋求實的電話太多,我在這屋就等於給求實當秘書了。我剛來,一時半晌沒多少電話,還是我搬出去好。
求實說,把這部電話移走,再給你安部新號不就解決了嗎?辛主任說,電話一時解決不了新號,只能暫時接個內部號。我說,先把內部號給我,再有一年多不就進新辦公樓了嗎,到時候一總換。
求實說現在換也行,一個月就順過來了。
我說一個月可順不過來,那樣的話我起碼還要給你當半年秘書。
求實又說,那就把內部號放陽面大屋,還是你在大屋。
我說你這屋首當其衝,誰來都先到這屋問事,太鬧。小屋雖然是陰面,但在最裡頭,肅靜,又和盛委、鐵樹同志挨得近,我願意在裡面。
辛主任說,就這麼雞巴地了,領導願意在哪屋就讓領導來,求實你就還在這屋得逑的了,沒多長日子就上新樓了,到時候該怎麼雞巴地再怎麼雞巴地!求實你幫柳主席安排一下。
辛主任嘴麼啷唧地給他的兩位領導布置完工作,叼著煙走了,地下掉了好幾撮他彈落的菸灰。
求實說看見了吧?這麼個熊樣內務部主任,他還想當秘書長,領導副主席!
我開了句玩笑說,這個就這麼雞巴地水平實在不像話,但說話挺直的,直就比彎彎繞好對付。
求實說,說直也直,說不直也不直。給你安排車的事兒,前天我就聽盛委同志向他交待了,他卻說坐什麼車,那麼點小歲數,我白髮老頭子還騎自行車呢!盛委同志擼了他兩句,他才不說了。我和求實邊議論邊動手搬桌椅,差不多一天工夫總算把我的辦公室安頓好了。電話雖然是通過部隊總機轉的,很不方便,但靠盡頭十分肅靜。求實又上辛主任那兒給我要來一套沙發和一張床,電話機也是求實給找來的,好像這些事天經地義該他求實幹,而和內務部主任沒關係。我一方面感謝求實的熱心,同時也想,求實太老實了,他和辛主任兩人揉一塊兒,再分成兩個人就好了。我單獨在屬於自己的辦公室靜坐了一會。屋子和設備雖然很簡陋,但畢竟屬於我一個人的。我靜靜體味一會兒獨處的滋味後,發覺屋裡還缺個書架。我不打算張口向比秘書長架子還大的辛主任要了,想找塊木板在牆角處搭成個擱板先對付一下,便自己到一樓一個大木板堆去找。招待所管理員以為我是外來偷木頭的,我說是作協新調來的,他便拉我到辛主任那兒查對。辛主任在擺弄撲克牌,沒站起來也沒同我打個招呼,徑直和管理員說起話來。管理員指指我問辛主任,這個人是你們單位新來的嗎?
辛主任沒說我是新來的副主席,而只回答說是新來的。管理員說,他在樓下拿木板,我以為是外來偷木頭的呢!辛主任仍沒介紹我是誰,也沒想我自己找木板會是幹什麼,卻批評我說,以後用什麼東西別自己亂拿,找內務部辦。
招待所管理員倒很負責任,他到我辦公室幫我把擱板弄好,聊了一會兒,得知我是部隊轉業的副主席後,非常驚訝,說你這麼大個領導,辦公條件也太不像樣了!他說他讀過我的作品知道我的名字,一再說有什麼事只管找他。他一再提醒我說,地方和部隊不一樣,不能太謙遜了,當領導不能自己動手幹這些小事。你是文人出身,一定得練練當官的架兒,當官不像官,就沒人聽你的!
這管理員動手幫我把屋子收拾一番才離去,使我感到,還是部隊的人辦事講規矩。
為慶祝自己有了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午飯時我弄了點酒,當然沒說為什麼,只是暗自想著罷了。不想,喝時辛主任湊上來說,沒想到柳主席愛喝酒,我老頭子以後和你作酒伴兒。寫文章有文友,打球有球友,打麻將有麻友,咱們喝酒的也得有酒友。他又吵吵嚷嚷招呼食堂給加了兩個菜,tJLA經喝起來。機關不少人投來各種各樣的眼光看我倆,這時辛主任越發哥們似的給我添了酒,大聲說,酒逢知己乾杯少,咱哥倆干一個!
弄得我午飯很倒胃口。我聽見旁邊一個沒見過的老同志悄聲問,那個和辛主任喝酒的小青年,他是幹什麼的?
看來我在年齡偏大的作協機關幹部眼裡,太不像個官了。他們把我說成小青年,是從衣著看的呢還是從舉止和相貌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