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盛委求我
2024-10-08 17:17:24
作者: 劉兆林
老烏龜般呆在床頭終日無所事事的黑電話機,忽然伸出一隻鈴聲的大手,使勁揪我耳朵,把我從夢中拽醒了。
喂,哪裡?我用力睜開死粘的眼皮,沖抓過的話筒冰冷地問過去。
老柳嗎,柳直同志嗎?沒回答卻反問我的聲音有點耳熟,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不過我斷定,是比我年紀大,比我地位高,並且還是掌權管事的人,不然語氣不會這麼果斷,有點命令式的。但因耳熟,我的話變暖了些。
我是柳直。我換成年輕人對長者的語氣,您是……我怎麼聽著耳熟?
上個月我們還在一起開過會!
耳朵還記著,可我這破腦袋--真不夠意思,您是……誰呢?
你這個作家越當越大了,開始好忘事了。我是盛委!哎呀!盛老師啊,真是沒想到您能給我打電話!
有困難了,有困難就得求解放軍啦!
這個被我稱為盛老師的盛委,是省文化廳超齡的老廳長,該退休而沒退,因工作需要,前不久被調到省作家協會任黨組書記。按說,在省政府當過廳長的人,誰也不會再到作協這樣的群團部門當頭了,雖然級別相同,但權力太小啊。可盛委與別人不同,他以前還任過一個市的市委副書記呢,因喜愛文學藝術工作,寫過幾篇文學評論,而心甘情願地當了有政治雄心的人不屑一顧的文化廳長,而且後來還虛兼了省作協副主席職務。所以他不僅和作協主席是朋友,在作家圈兒里也算有口碑的人。現在他是屁股坐在作協的領導了,有事求到我一個部隊作家,哪好說半個不字呢!我忙應道:您說吧,盛老師,我一定盡力而為!我不肯叫他書記而叫老師,是讓他明白,我願意幫他辦事,不是沖他的職務,而是沖他把作家當朋友。
有這個態度就好辦。他說,你在部隊都享受什麼待遇,比如:工資、住房、醫療、差旅……方面的待遇?
我想他是先探聽一下我的實力,再掂量一下求我辦的事是否能成。我就既不吹噓又不讓他感到有推託之意,儘量準確地說:我只是文職正師級,住房標準雖然和部長們一樣,也享受干診醫療,出差也坐軟臥,但是一點權沒有,辦事都得靠求熟人!
那正好,待遇還是這個待遇!他說得很認真,但我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盛老師……您的意思?
哈,你不說一點權沒有嗎?現在天上給你掉下一個權來,我想你應該接住!他由於說得急,咳嗽了好幾聲,還不待喘勻,又說,直說吧,想調你進省作協領導班子。你不是兼職副主席嗎,現在讓你當駐會副主席,掌的是副廳級的權,工資還照拿正廳的,也就是你現在正師的,等於是平調了。怎麼樣?
求我掌權?我吃了一驚,那不得脫軍裝嗎?
就是這個意思。作協班子不是出了特殊情況嗎,撤職了兩個,我來後還缺一個!
一個大省,缺十個省長還用犯愁啊?地方的事不像部隊,我不說作協出了特殊情況嗎,內部很難找!
那就從外面找唄。所以才找到你!我不行。
我看你行!
我什麼時候讓您看見行了?
去年作協主席團會,你發言談自己掛職師副政委的體會,不就坐我對面談的嗎,我一字沒漏,都聽進去了,會後你寫成一篇文章,我也一字不漏看了。你越說自己不行,我越認為你行!
我萬沒想到,老資格的作協黨組書記是求我掌權。說老實話,我像個老處女突然遇了有地位的人求婚,雖然還沒來得及想這樁婚事是否能成,但心情絕不是難過。我驚中有喜說:我是部隊的人啊!
我不是說有困難來求解放軍嗎?你認真想一下!部隊哪有自己想的,都是一切聽從黨安排!
省委也是黨嘛!我現在也是作協黨組書記了嘛!如果你本人同意,我們就以省委名義向部隊商調。這既是地方黨委向部隊求援,也是我黨組書記個人求你!
多年作家圈裡混的,總認為當文人和當官是涇渭分明的兩回、事。我說:我是作家,掌權不就是當官了嗎?!話里還含有這樣的意思:作家當官,似乎與宋江被朝廷招安是一個性質。
嗨,作家協會的副主席,還能不是作家嘛!你不想想。論當軍人,部隊是正規軍,地方是民兵。論當作家的話,作家協會才是正規軍,部隊是民兵!
盛委嘴上像長了把有靈性的木槌兒,我嘴上則像掛了面木訥的小銅鑼,一下下都被他敲到點子上。我一時再說不出別的理由,退了一步問:作協不是動遷了嗎,什麼時候能有自己的樓哇?我一直覺得,一個沒有獨立辦公樓的單位,其中的人,也是難有獨立地位似的。
樓你不用擔心,省政府已經批准立項,四千平米的面積,九百萬元的資金,接近一千萬了。地點已經看好了,離你們軍區不遠。聯建夥伴也找了,咱們立項、選址,聯建夥伴再投九百萬,兩家可各礙七千平米房子,一年半就能完工。圖紙是請一個學過建築的作家設計的,風格是改革開放式的,外表是藍色。懂嗎,藍色!藍色是海洋的顏色,藍色就象徵著我們作家協會走在改革開放的前頭,率先引進西方文化中有進步意義的成果。到時候,省作協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辦公樓建成了,所有工作人員都躺著辦公,也用不了。你知道七千平米意味著什麼?意味我們自己超額多建一千平米,一少半日阿!了得嗎?這一少半我們可以出租。到時候,作家體驗生活呀,出書哇,開作品研討會啦,出省出國訪問交流等等,經費都不用愁了。現在因為缺人,對你才是個機遇,明年你再想來,不僅不歡迎了,也沒空位了。今年上邊讓作協安排一個人,讓我給頂回去了。但我要你這樣的!
盛委一番話,直來直去,而且他已開始使用字,把我說成是一個班子的人了,能不讓我感動嗎?我還從沒遇到哪個領導求我掌權呢。當兵不久,團政治處主任找我談過活,說要樹立長期戰鬥隊思想,要服從黨安排。當時我想,一個解放軍戰士,這話還用說嗎。不久就下來一紙命令,讓我當幹部了。主任說的長期戰鬥隊思想,就是指當幹部要準備在部隊長期干。從那時起,我就從沒想過轉業的事,因而,工作成績和級別,在同年兵里一直是領先的。我說的僅僅是級別領先,乾的和喜愛的,卻多是被人指揮的業務工作。而盛委突然向我拋來一個信任的大球,且使用了求我二字,分量實在太重了,以至使我沒那麼大力氣一腳將它踢回去。青少年時期我嘗了太多求人的苦澀滋味,母親曾說過,若我長大也能有本事幫幫求到的親友就好了。其實母親說的本事,就是當個小官兒掌點權什麼的。所以我再怎麼清高,遇了盛委這樣的誠心相求,也不能不受感動的。誰能不因被人看重而感動呢,尤其是盛委這樣老資歷的領導,親口求我到省作家協會去當正規軍,而且是副領軍人物。士為知己者死,這句古話在我心中還是有位置的。我說,盛老師,謝謝您的信任。容我考慮考慮,怎麼也得向領導請示一下!
不過,只能給三天時間,就三天!
三天可以。不過,如果還是不行,您一定諒解啊。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即使我自己同意了,部隊領導的態度我是一點沒把握的。
關鍵是你自己,只要你自己同意,剩下的工作由省委來做。他說的是省委,而不是作家協會,也不是他自己,這使我覺得這是黨的需要,而不是他個人的非組織活動。我說:那好吧,三天之內一定回話!
盛委用一半朋友一半領導的口氣又叮囑了一句:一定別讓我失望!他再加重語氣強調,最好早點過來,把那個撂著的權,趕緊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