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妻子圓夢
2024-10-04 10:20:41
作者: 劉兆林
驚飛我閒心的,不可能是雪天的雷。雪天哪裡有雷?醒有所思,睡有所夢。那是大夏天的中午,忽然風雨交加,雷聲驟起,進入我夢中,才變成雷雪交加的。我不是說因為我喜歡雪,本不到下雪時候的北方便提前為我下了一場大雪嗎?如果我不是喜歡雪的北方人,夢中的雨怎麼會變成雪?
夢中我在皇宮睡暖身子生出閒心向我靠攏的那女人,其實是我妻子。她聽我白日夢中說冷,就抱了被子給我蓋上。我們一同在午睡,我覺冷她也同樣覺冷是一定的。我們蓋了同一條被子後,我覺暖她也覺暖也是一定的。我們用一條被子取暖,所以會緊挨著,而暖中的緊挨,會生出閒心來也是正常的。但夢中向我靠攏和我相挨的人,為什麼不是妻子,而且形象也與妻子不沾邊兒呢?以前妻子發現這種夢時總要認真盤問一番,我也總謊說是她。最近有一次我如實說不是她,她卻只是笑笑說,看你們解放軍被《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管的,白天裝得規規矩矩,夢裡就不注意第七項了。我說夢裡也不犯法也不犯人,注意個六?她把口徑比以往更加放鬆了,說,現實生活中沒事就不錯了,夢中犯點規矩真不算什麼,現實中,一點事沒有的人哪有啊!
妻子能這麼說,在她的道德觀念,已屬巨變了。至於怎麼變的,我還沒摸透。她是檢討過去對我這方面的監督呢,還是她也想有點事兒了?當時我沒心思往這方面琢磨,只被夏天白日夢中的雪激動著。那是個重陰天,刮著很沖的西北風。我家住在一棟廂樓的最高層,而這棟樓,又是和另一棟正樓連成丁字形,我家正是丁字一橫一豎的相連處,很兜風,東西兩側的窗子又都開著,陰天的西北風灌進來直撲身子,我這個從小伴雪長大的傢伙,能不夢成是雪嗎?
我下床推嚴窗子,攪了我午睡的風和雷雨聲,一下都被推到窗外了。才下午一點多鐘,部隊機關兩點半上班,還可以躺一大會兒。
妻子仍心情不錯地試探我,夢裡是不是又想違犯第七項了。我那些天一直很煩躁,沒心思扯什麼幽默,冷冷淡淡說,你不放寬精神文明建設標準了嗎,還查什麼夢裡的事!
妻子卻興致很濃,不知哪天練出來的,也會幽默了:你這是白日做夢。打個噴嚏的功夫,就往第七項上碰,比現實有事兒都嚴重!
我諷刺她說,我嚴重的話,你更不輕。夢裡情景證明,肯定是你先往我身上靠的,是你在往七上碰!
妻子說,我一不是解放軍,二不是男的,第七項是不許調戲婦女,管得著我嗎?
我說,其實真夢見你了,你喊我到單位領新房鑰匙。我把夢見的荒唐說給了妻子。
她說,荒唐什麼,這夢正是你目前心境。你想想,這幾天你總發牢騷,罵把你們改成文職幹部,文不文武不武的,都不如老百姓了。自從變成文職幹部,你一見軍銜就鬧心,能不做夢都想著授銜嗎?分房子的事,這些天家裡外頭緊吵吵,所以你就夢裡也想唄!
我忽然察覺,妻子不僅比以前幽默,還比以前有思想了,便濃了和她說話的興致,說,我沒想的事兒夢裡怎麼也出現呢?
我把夢見蛇身美女並且緊緊相挨的事,忍不住也說了出來。她說,這有什麼怪的!這跟你一向嫌我不白,嫌我不苗條有關唄,所以潛意識裡總想又苗條又臉白的女人,而哪個女人能苗條過蛇?你也不是沒看過《白蛇傳》,所以產生想當許仙的念頭也很正常!不過,可得小心,不能光看苗條和白,還要注意,有沒有毒。沒毒的是白娘子,是仙,有毒的就是美女蛇,是妖精了!
妻子的確比以前寬容了,深刻了,所以我也伏在窗前,學她的思想方法想事。我盯住窗外雨中一棵大樹想,大樹真了不起,風來了不躲避,不彎腰,也不動搖,在屬於自己的那塊土壤扎了深根。夏天生出遮天蔽日的綠葉,供人乘涼,多炎酷的烈日,都不能使它離開身下那塊土地。秋天,風刀霜劍把它的葉子砍得一片不剩,它仍寸步不移。冬天它也堅貞地站在風雪裡,抗得住嚴寒而不被凍死。我哪,也該是一棵這樣的樹了!二十三四年的軍齡,一套套新綠的和洗得發黃的軍裝,穿來換去,就像春夏秋冬周而復始的一茬茬樹葉。我已在軍營這塊土地扎了根,雖沒像大樹那樣挪之必死,但也挪動不得了。何必被軍裝上有沒有那幾顆虛榮的星兒,弄得時常生氣發火呢?
我正圓著自己的白日夢,部里朱秘書忽然來電話,真的說分房方案定完了,叫我馬上到機關簽房號去。
我問,朱秘書哇,怎麼個簽法呀?按級別。
那我排多少號哇?
你是九號,朱秘書還用討好的語氣說,你前邊的八個號是:幹部部李副部長,宣傳部邢副部長,咱們部馬副部長……那語氣分明是說,你緊挨所有副部長後面,享受領導待遇呢!
我忽然又來氣了,打斷朱秘書的說:我比李副部長邢副部長和馬副部長晉師級都早哇,而且我還是正師級,總該排在他們副師級的副部長們前邊哪,怎麼能排在所有副部長後邊?
朱秘書說,你是文職,文職不能排在領導之前。我說,這不是分房嗎,又不是開會坐主席台?嘿呀算了,其實就是個樓層高低的事……你反映沒反映過我們的意見?
啊……沒……反映也沒用,不就是個樓層高低的事嘛……樓層高低說明很多問題!
我現在只負責通知你來簽字,別的我管不著。那我不簽了,先找主任反映一下情況再說!關於分房這等事,若在以往,打死我也不會想到找主任的,找的話,也會是一級級找起。這都是改成文職以後逼的。接完電話,我立即坐到電腦前,劈里啪啦將自己的心情記錄下來:二十三四年的軍營生活,我經歷了五次軍裝變換,有的是變了顏色不變樣式,有的是變了樣式不變顏色。就在既變顏色又變樣式,中國人民解放軍恢復了軍銜,軍裝變得最為美麗耀眼這次,我這曾為穿軍裝而咬破中指寫過血書的人,卻變成了文職軍人,這對我的感情,不能不說是個極大的傷害……我想給分管我們的副主任寫信,反映一下文職幹部的意見,我只有用筆才能表達得準確和充分些,當面和用電話說,我會因太激動說砸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