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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才之我見

2024-10-08 17:15:56 作者: 劉兆林

  王中才差一點就長我十歲,我們又在一個單位工作了大約十五年,該怎麼稱他待他,上帝安排好的這兩個數字已給定下多半了。有一年,大約是十五年前,有個朋友同我論起中才。我說若把軍旅作家按婉約派與豪放派分一分的話,中才該笄作婉約派里的。我絲毫沒把婉約當貶義詞,我這樣說時心裡的參照人物是李清照、李商隱、柳永這些古人和徐懷中、胡石言這樣的當代軍旅作家們。以後中才發表並產生很大影響的《三角梅》、《最後的塹壕》等名篇更加深了我的這種看法。和那朋友這樣背後論說他的時候,他已是我的領導(當然也是我的文學老大哥)了。後來他從我那朋友嘴裡聽到了我的婉約說法,再後來我也在一次會議上聽到了他論及豪放與婉約。他說,婉約沒什麼不好的,婉約在某種程度上比豪放更有力量,比如父親和母親,常常是母親更給人以力量,還有王昭君、西施比之於花木蘭和穆桂英……(大約是這意思)。他這意思我是認同的。我覺得軍旅文人能有點婉約氣質,是文武的統一,挺難得的。這是當年我下意識對中才文章流露出的看法,其實也包括了對他性格的看法。別看他身材高大魁梧,一個山東大漢形象,要我看他最大的力量在於多少帶點母性的寬容、愛心、熱情和樂善好施方面。這不需我雞毛蒜皮細細道來,一大群文學朋友已有口碑立在那兒了。中才的許多朋友其實也是因此而贏得的。他家裡事實上已成了他這種性格所吸納的許多朋友們的倶樂部了。當然,他的朋友多,絕不單是性格方面的原因,而是性格與文才的結合。十多年前我隨他去大西北的新疆和甘肅採訪,戈壁沙漠的晚上閒極無聊,我們做起了編謎語遊戲。記得我編了個——乾隆皇帝——打一當代作家名,讓大家猜。沒人猜著。我只好自己揭底說是王中才——乾隆是王中最有才華者。中才評說,他只是中等之才,因得了王姓,作為諧音謎語,算尚可吧。

  可我卻真是認為中才的文才令我眼熱。我文章中缺的就是被稱為采的那一份才。那次大西北之行,我雖然也寫出了《「九號半」記》等幾篇還可以的特寫,但遠不如他數十篇散文詩有文采。我們共同經歷的一點點小事,我沒當回事,到他筆下不成散文則成散文詩了,很優美。而我非得許多特別感動人的材料才能弄成一篇。飛彈發射塔上飛起一隻小鳥,我還沒在意,他已聯想成一隻鴿子啦。鴿子是和平的象徵,飛彈核武器上飛起一隻和平鴿,立即成了他一首膾炙人口的散文詩。茫茫戈壁,火車行駛幾個鐘頭不見一點色彩,忽然一片紅土出現,我只是新奇地睜了睜眼皮完事了,他竟寫出一篇《血沙》散文詩。1988年他帶瀋陽軍區創作室一行中青年作家騎肉行車沿黑龍江採訪四十餘天,翻山越崗,風吹日曬,早行夜宿,經過大小興安嶺及沿江的許多哨所和村落,我鍛鍊體能開闊眼界之外只記了一點日記,至今沒寫出半篇文章,而中才半年後就向出版社交了一本散文書稿《黑色旅程》。

  中才究竟是中才還是大才,我妄加評說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反正他是個有才愛才卻不愛財的人。他是大學生入伍,這在六十年代是不多的,因而他很早就給軍首長當過秘書。若對當官感興趣的話,怕也不是個中小之官了,他偏偏把自己的才華完全獻給了文學。在軍里當業餘作者,到解放軍文藝社當編輯,當到快要成了管編輯的官兒時,他乂趕緊逃離編輯部,逃離北京到瀋陽軍區當專業作家了。當時瀋陽軍區養專業創作人員的單位還叫創作組,讓他當該組的副組長,也就是自己寫作之外再為我們十多個作家畫家們服點務。有一次趕上創作組重新定編制的時候,我向他建議說,人家南京軍區、北京軍區,廣州軍區等都叫創作室,咱們堂堂的盛京(瀋陽)大軍區為什麼叫創作組?趁重新定編重新下令這機會,也改成創作室得了!中才說叫什麼無所謂,再說我去爭這個好像我嫌副組長官小,非要當副主任似的。我說你不嫌官小,我們跟你個副組長下部隊,人家總以為你跟團里放電影的電影組副組長一般大,我們跟放映員差不多呢。咱們只正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他終是不肯去正這個名。我說你不去正我去正,反正我個創作員不會擔什麼想當主任的干係。我就在要行文下令的前一天找到部長去理論,真就正過來了。所以中才說,我這個創作室主任的名是兆林正過來的。從此,業餘作者們和機關同志才開始由王組長改叫王主任。

  我們創作室的人是沒誰叫他王主任的,不管老少,連龐天舒這樣小他二十四五歲的也中才中才地叫,他聽著很舒服,愉愉快快地答應。創作室以外的人,他看誰有點文才,也是非常願意人家叫他中才的,若是並無一點文才也想混熱鬧圖個虛名的叫他中才,他就不一定答應了。可見他因了愛才,就不講身份了。即使創作室誰和他鬧了矛盾吵了嘴,也只是聲音變厲害了說:「中才這你不對……」而不可能說王主任你怎麼怎麼的。中才的愛才還體現在,哪個能寫點像樣東西的人求他辦點什麼事兒,他是不遺餘力的。

  中間,解放軍文藝出版社缺個既能寫乂能管的主官社長,又想讓他回北京去,他仍然選擇了寫作這個差事終生在瀋陽幹下去了。

  說他不愛財,也體現在他的那點兒錢財多被有點才的朋友們喝酒用了。

  他在喝酒方面是不婉約的,不用勸,主動喝,即使不想喝時也好勸。有時先說不喝了今天肯定不喝了,人家一勸,又喝了,而且喝著喝著便主動起來,反過來又勸別人喝。有的酒他是為個人喝的,有的酒是為朋友喝的,有的是為他任職的集體喝的。一九八九年,他帶我們瀋陽軍區作家到南方與南京軍區作家進行訪問交流,結束時,他代表瀋陽軍區喝了太多的酒,竟在燈火輝煌的宴會大廳一失足以頭撞地,像座山似的沉重倒地聲我至今在耳。那種喝酒我認為是獻身精神,我在老山前線,以及其他許多場合都曾深深體會到,為集體去拼酒真不比戰場打仗輕鬆。那次他頭破血流,我不忍心去玩樂了,陪他去醫院治傷。那次的酒他絕對是為集體爭光而喝的。瀋陽怎麼能被南京喝敗呢!他一生總共喝了多少酒,沒法計算了。不過我因他愛喝酒而得了幾個好酒瓶子(我喝酒遠不如他但愛收集酒瓶子),其中最好一個是他在廣州喝空了帶回瀋陽又送給我的那麻袋狀的鬼酒瓶子。那瓶里裝著我們的友誼。

  中國文人的優缺點在中才身上體現得都挺明顯。琴、棋、書、畫、酒、歌、舞等,他雖沒全好,但不好的也用類似項目代替了。比如他不愛下棋,用愛玩牌頂了。他不好彈琴,用聽音樂替了。沒有缺點的文人能有嗎?中才也不可能沒有缺點。他心太軟,有時不善的人同他喝了酒求他幫個什麼忙,他盛情難卻也會幫的。這時天舒或中夙就會因之咬著牙對他說:「中才呀中才,你管閒事有癮哪!」或者張正隆鐵著臉說他:「這個中才呀,太……什麼了……!」中才則會無可奈何說:「你看看,人家確實遇到了困難,這麼誠心求到你了,你說我怎麼好意思不幫一下?」因為他寬容,能納下方方面面的人,又熱情,又有自我犧牲精神和自我批評精神,所以他的缺點也沒法不被認為他有缺點的人諒解了。他周圍的一群文人就拿他當出氣筒、泔水缸、擋箭牌,怨他、怪他、怒他,遇到麻煩事了還得靠他幫忙。大家畢竟拿他當老大哥領導。

  作家們有些想法有時和上級領導有不盡相同的地方,這是自然的。中才當著瀋陽軍區作家的頭兒,在作家和上級之間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有時他組織做些上級指示的而作家們又不願做的事兒了,會有人當他面說:「中才呀,你個宋江又被招安了!」說的當然也都嘻嘻哈哈,不可能認真做也不可能不做。中才也必定和顏悅色反駁說:「啊,我宋江!你李逵一下讓大家看看!你怎麼不出來李逵—下?」他就這麼帶領大家宋江不宋江李逵不李逵地往前走著。省作協有事叫他參加他也參加,全軍作家們的公益事情請他出面他也出面,老、少、男、女朋友們有愁事、喜事,甚至婚事找他跑腿他也跑。這其中,究竟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哪種事該多做,哪種事該少做、或不做,沒法說,也無需說。但不管說與不說,他給我和我的一大群同事及朋友們帶來過許多話題和難得的記憶。

  個人能給大家留下許多話題和記憶,那是難得的,也是值得自豪的。我的不少作品與他有關,不少經歷也與他有關,當然都是或直接或間接的幫助性影響性的有關。比如我出第一本集子他帶我去請徐懷中老師作序,我第一次學跳舞他是導師,我第一部長篇小說開研討會他出面張羅,我轉不轉業讓他幫出主意,以及家庭有了麻煩事……等等,等等。這些有關的作品和有關的經歷,有的在他的文章中提及過,有的在我的文章中涉及過,但大多還都印在腦子裡。一個人能與另二個人有過許多有關的事情,這是緣分,是不能忘,也忘不了的啊! 中才給我影響最大印象最深的是,他心寬,所以體胖。他能容納,所以朋友多。他有自我批評精神,所以總是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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