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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被戰爭砸個包

2024-10-08 17:15:24 作者: 劉兆林

  差不多有二十多個年頭,我是呼吸著備戰的緊張空氣生活的,所以關於戰爭的場面,諸如壯烈啊殘酷啊生死無常啊,等等,腦中留有許許多多從文學作品和部隊流傳下來的印象,而屬於親身經歷的,卻只有一次。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我在魯迅文學院上學的時候,放寒假,有朋友相約到老山前線去見識見識,我們就趕在春節前飛過去了,為的是能趕上一次較大的作戰。

  我們住在作為師作戰指揮部的一個大山洞裡。山很陡,像桂林一帶的山,洞也像桂林那樣的巨大溶洞。仗是夜間開打的,我在作戰室聽到指揮員下達炮兵齊射的命令後,很快就聽見洞外的群山一起怒吼起來。那才叫地動山搖啊,我全身的每個細胞都被振奮得相互衝撞著,不由自主跑到洞口去看從頭頂飛過的炮火。山谷的t空被火網罩住了,連綿不斷的炮火帶著尖銳的嘶叫飛向遠方,很快又反饋回密集得分不清次數的爆炸聲。先我還把這炮聲當最美的音樂欣賞,用小採訪機錄了幾盤帶子,但不幾天便發覺這些傢伙們的恐怖了。有天晚飯後我們幾個採訪的夥伴到洞外散步,晚霞很紅,群山很綠,整個山谷幽幽靜靜,詩情畫意得簡直沒法形容。可是忽然一聲巨響,一發炮彈落在我們前方不遠處。我們跑回山洞被訓了一頓才明白,指揮部之所以選在既高且陡的大山腳下,是因為炮彈發射有個弧度,沒法落到較陡的山根洞口,所以指揮部規定,任何人不准超出洞口以外五十米閒走。尤其晚飯後,敵人好打打冷炮,各部隊都有因此而傷亡的。我們雖然避了很多危險,但仍然親見許多早上出去還好好的一個人,晚上回來就少了胳膊缺了腿,或血肉模糊認不出是誰了,躺在擔架上正說著話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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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時我們鑽到前沿陣地的貓耳洞裡,和戰士一同抱槍坐了兩宿。戰士們沒水洗臉洗澡,頭髮長長的,潮濕的衣服和被子生了許多虱子,甚至身體有些地方都潰爛了。有個戰士就在那樣的環境下讓我看了他未婚妻寫給他的絕交信,我很替他難過,那戰士卻說,有那些死了的戰友比著,我這沒死也沒受重傷的就算有福啦。他的話,我當時還沒理解透,待到有一天我們到戰場附近的村子去採訪,從一個大院向另一個大院走的時候,忽然又一排冷炮射來,當場炸倒了一頭牛,炸死一個人,我自己頭頂也被炸起的土塊砸了個包,我才真的懂了,戰場上生死的界限只是瞬間的事,誰在戰場呆一回而沒死,真就算有福之人啦。那天我隨著周圍炮彈的爆炸接連臥倒了四五次,除了頭被砸個包,還沾了一身帶硝煙味兒的土。如果落我頭上的是塊石頭,或我離哪顆炮彈再近點,大概就沒有今天了。

  頭砸了包那天晚上,我們每人領到一頂鋼盔,不管去那兒都自覺戴著。後來,我特意申請把鋼盔帶回了瀋陽,直到如今還掛在我的聽雪書屋裡。離開戰場前,我戴著鋼盔到麻栗坡烈士陵園佇立了良久。那會兒,看著滿山滿谷的烈士墓碑,我親身感受到的戰爭殘酷定格了,直定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如今,頭上的包雖早已消去,可一瞧見書房的鋼盔,那包仿佛又隱隱鼓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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