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兒子交朋友
2024-10-08 17:13:49
作者: 劉兆林
兒子小學三年級時,一次吃飯我忽然心血來潮問他:「假如咱家失火,你先搶什麼?」兒子只眨了一下眼就說先搶電視。我又問第二第三搶什麼,他說第二搶媽媽,第三搶小人書。當我盯住他又追問兩遍第三到底搶什麼時(追問的眼光里明顯帶著啟發和暗示),他才眨巴半天眼改說第三搶爸爸。
我受了極大的觸動,看來自己在兒子心中位置不重要啊。我嘴裡嚼著的饅頭不是滋味了。孩子,在家庭乃至社會幾乎是什麼權力也沒有的,然而一旦給他們一次掌握尺度的權力,大人們也會因在他們尺下顯短而愧疚的。
我在哪方面使兒子積澱下不如他媽媽和小人書值得搶救的潛意識呢?顯然主要是疼愛方面。在管教問題匕他媽媽總是循循善誘地說服引導,還多加以物質獎勵。而我在嚴厲的權威之外還使用過武力。印象最深的是二年級時他遭過我一頓毒打。原因是他對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採取了偷懶耍滑態度。我偶爾認真檢査他的家庭作業,發現他擯自扔掉了五六道題。我嚴厲警告他:「明天還檢查你作業,如果發現扔題決不輕饒。」第二天他果然做得很認真,也沒出去瘋玩。我說:「今天相信你,作業就不檢查了。」他收拾好書包看電視時,我忽然覺得還是檢查一下為好,言而有信對他也是個影響。不想一檢査,他竟膽大包天又故意扔了好幾道題。剛嚴厲正告過的事,他揣想我肯定不會檢查了,便又鑽了空子,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事,不由得火起,掄起巴掌牢牢實實抽他屁股,抽得很心疼是不必說了,但借著當時的火氣一遭打夠打服算了,抽了有二十多巴掌,我的手心和他的屁股都紫了,最後他媽媽看不下眼罵著將我推走了,方才罷了手。睡覺時我在他床頭講我為什麼如此狠打他的道理,還讓他親口說出我打得很對才讓他合眼。從那,他作業是不偷工減料了,但明顯地懼怕和疏淡我。本來我對他寄予厚望,因為那毒打也是愛的另一種表現方式,不想卻在他心中丟了位置。
感觸之下,我急於想調整一下和兒子的感情,便接著考問他媽。他媽說完第一搶電冰箱,第二搶兒子,第三搶電視機後,輪到我時,我鄭重說,第一搶兒子,第二搶妻子,第三搶稿子。因為兒子是我生命的延續,是我最珍貴的作品,妻子是唯一能幫我完成這部珍貴作品的人,而稿子是我生命的記錄——兒子聽懂了這番話,既出乎意料又大為感動,忽然與我加深了一層感情,當即從他自己碗裡夾出一塊魚肉給我。我把魚肉吃了半塊又撥給他。我們父子倆咀嚼著那魚肉,也同時咀嚼一年前發生那次毒打和剛剛發生過的考答,心裡都滋生了相依為命之愛。
從那以後,我注意和他以朋友相待,一家三口一同做遊戲。記得最讓兒子高興的遊戲是開追悼會。我們三人輪流躺在床上裝死,然後聽別人給自己致悼詞。我對兒子的悼詞常常比他媽的細緻動人,多是他近期新表現出的優點。有時我對他優點說得過分了,他會忽然活過來糾正說如何如何,而對他給我致的悼詞,我也特別注意聽,好從中發現他對我新的看法。平時,對他自覺做出的好事和成績我也給予認真的讚揚和獎勵,對他的錯,雖不姑息遷就,但也特別注重以情感動他。我們搬了新家,添了家用電器,偏巧我的門鑰匙不知弄哪裡去了。以前兒子丟過兩次門鑰匙,都被我教訓了。這次輪到我丟了,想問兒子,卻不好意思。兒子只微笑著說:「你也有丟鑰匙的時候哇?」我反覆問幾遍他都說沒看見,我只好決定重新買個門鎖換上。
原來的舊門鎖很牢,實在是難換,當我面對舊鎖長嘆倒霉時,兒子忽然說:「爸爸,你的難題有答案了。」他叫我到寫字檯的電話旁號碼本第一頁找,翻開電話號碼本第一頁,夾著的紙條上寫著:「你的心事請到《辭海》一百頁找。」我找到《辭海》一百頁,又是一張紙條:「你的心事冰箱冷凍格能幫你解決!」我耐著性子在冰箱冷凍格翻了一陣,失蹤兩天讓我擔心兩晝夜的一串鑰匙竟然在魚肉堆里出來了。我又喜又氣,這個兒子,將鑰匙藏起來折磨我兩天,現在還有心思開玩笑,又想打他幾下,卻又忍住了。不管怎樣,省了我費事重換之苦。我心平氣和問:「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呢?我急了兩天,心神不寧,再三問你,你為什麼說不知道?」兒子說:「為的是給你打個烙印。你已經好幾個晚上回來把鑰匙忘在門外的鎖孔里,不教訓你一下,你以後還得忘上面,一旦夜裡讓誰拔走不壞了?就像你打我那次,我就再也忘不了!」我被兒子的良苦用心和幽默感動了,表揚他一番之後,讓他媽作陪,請他上街吃了次西餐。
兒子後來成了班上的學習委員,考試總在前幾名,不但對我嚴格要求他真心理解了,而且養成了嚴格要求自己的自覺性,有時還對媽媽的過分疼愛表示出男子漢的姿態:「哎呀,用不著哇,多餘!」而對我提出的髙嚴要求卻很感興趣,很重視。後來他考上名牌大學離家到北京去了,我借出差機會去看他,不僅帶好吃的,還和他談自己的生活和心情。他不僅不像小時候把日記鎖住不讓我看,還把他十分秘密只給自己看的日記當生日禮物寄回家讓我看。我想,如果我家失火的話,他起碼搶完他媽就會馬上搶我的,說不定還會同時最先將他媽和我一塊搶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