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4 10:08:45
作者: 韓少功
猴子自稱會算命看相。他解說天庭和地角,斷定這個有桃花運,預告那個仕途廣闊,唯獨說到場長時口出惡言。照他的說法,場長耳垂短,一定是短壽;左眼角有殺氣,將來定有血光之災。不可泄露的更大天機是,他說場長前世一定是老虎和豬配的種——否則今生為何又蠢又惡?
知青們哄堂大笑。
我卻沒怎麼笑。說實話,場長也讓我惱火,但有幾招令我不得不服。他槍法精,出門打獵從不空手歸。扶犁掌耙也有一手,沒有什麼工夫拿不下來。估豬羊的重量,估地上的產量,總是一眼准,眼睛就是一台磅秤和天平。何況——他還是小雨的父親。
認識小雨是我的不幸。她是我們工區的豬倌,人緣好,手腳勤,卻不大講話。與男知青們接近的時候,你們講話,她只是聽;你們打球或拉琴,她只是看。你要是同這個啞巴開開玩笑,把她逼急了,逼得紅了臉,她最激烈的抗議也只是朝你打一拳。
這一拳通常很重,讓你明白豬司令不是白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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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在甘溪邊洗衣,我們剛好從木橋上過,放下幾擔棉餅,望著河水打主意。甘溪的水從遠山流來,綠得發藍,清澈而冷冽。黑色、黃色以及白色的石頭在水中閃動。水面跳躍著太陽的光花。
真想到水裡過一把癮,可農場有禁止下河游泳的命令。猴子鬼頭鬼腦地朝我擠眼皮:「不准下河,掉下河的另當別論吧?」
我心領神會,身子晃了晃,大叫一聲「不好」,便連衣帶鞋跌落下水。夥伴們當然個個都高風亮節,關鍵時刻捨己救人,迅速脫掉衣履,一個個飛燕式滾翻式炸彈式馬桶式紛紛撲向水中,在浪花中大顯共產主義的身手。
小雨不知是計,在岸邊大喊救人。
「再嚇她一下怎麼樣?」我對猴子丟了個眼色。
「完全贊成!」
我和他潛下水去,故意伸手在水面掙扎,咕嚕咕嚕大口吐出水泡,一個慘兮兮行將滅頂的樣子。
我們事後才知道,她當時嚇哭了,忘了自己不大會游泳,也嗚嗚嗚撲進水裡來了。當我們把她救上岸,衝著她哈哈大笑,她情知上當,氣得抓住身邊的稀泥,一把把朝我們猛射。「你們可恥!可恥!可恥——」
她水淋淋地衝上岸,就找隊長告狀去了。這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