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者

  一段又一段，我把自己寫下的所有東西重新慢慢地讀個清楚。我發現這些都毫無價值，不寫的話也許要好得多。完成或者收穫任何東西，不論其對象是一個帝國或者一項判決，對於所有現實事物來說，都含有最糟糕的意義：它們只會消滅我們的知覺。但是，當我慢慢重讀這些紙頁的時候，發現它們並不是我的所感，也無害於我所創造的東西。要說有害，就是它們不值得寫，我耗費時間從而取得的這一切，現在讓自己大夢初醒般地明白：當初就不值得寫。

  為了追求一切，我們出於野心這麼做了。但是，要麼是我們未能實現自己的野心，因此更加可憐；要麼是我們自以為已經實現了野心，成為高貴的瘋子。

  我惱火的是，連其中寫得最好的部分也很糟糕，其他人（如果他們存在，或者在我夢中存在）一定能把它寫得更好。我們在生活和藝術中做的一切，只是對我們構想之物的一種不完美複製。無論外在和內在的哪個方面，它都背叛了理想的完美。它不僅僅失之於事情應當被做成什麼的尺度，而且也失之於事情能夠被做成什麼的尺度。我們內外皆空，是期望和許諾的破產者。

  我當時是在何處找到自己孤立靈魂中的力量，一頁又一頁地寫下孤單？一個又一個音節地在魔幻中活下來？而且在魔幻中把自己想像的寫作當作了自己的寫作？是什麼樣諷刺性的拼寫巫術，使我自信是一個騷人墨客，居然在靈感飛揚的一刻誕生，文思如涌，心手難應，就像對生活的侵凌給予狡詐的報復？在今天的重讀之下，我看見了自己的珍寶物被搗毀，烈焰吞下茅草，留下一地灰燼，就這樣世上本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