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拉著手
2024-10-04 09:53:57
作者: (葡)佩索阿著,韓少功譯
我從來沒有入睡:我活著和夢著,或者勿寧說我無論活著和睡著的時候都在入夢,這種夢裡也是活。我的意識從不中斷:甚至在我在沒怎麼睡或沒睡好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周圍的一切。我只要正式入睡就馬上開始做夢。我是一串若斷若續的圖像持續不斷地展開,總是偽裝成外在的什麼東西,在我醒來的時候介乎人與光明之間,在我入睡的時候則介乎鬼和黑暗之間。我確實不知道如何把它們一一分清,既不能在醒來時貿然確定自己不是在睡覺,也不能在睡覺時貿然確定自己不是處在甦醒一刻。
生命像什麼人繞起來的一個線團。裡面的一些感知,可以拆解開來,拉出足夠的長度,或者也可以好好捲起來。但是,就像這個線團,問題是沒人耐煩地把它繞成一個球,它已經亂七八糟成了一團死結。
我已經夢到自己將要使用的詞語,因此我現在已感覺到自己將要寫下什麼,我的感覺穿過這半睡的夜晚,還有模糊夢境裡的風景,還有使夢境更為模糊的窗外雨聲。它們產生於空白中的臆測,是地獄之門眨眼之間的顫抖,充滿室外淅淅瀝瀝的連綿雨聲,還有耳中風光諸多豐富的細節。希望麼?沒有。只有一片水淋淋的悲痛,從看不見的天空隨風而下。我繼續睡覺。
毫無疑問,出自生活的悲劇,是沿公園裡一條條大道發生的。有兩個人,他們漂亮而且想要使自己有更多變化,愛情在討厭的遙遠未來等待他們,而他們從未感覺到的童年之愛,作為懷舊的內容即將來臨。於是,在附近小樹林的月光之下,點點滴滴的光斑在樹葉間灑落,他們手拉手前行,沒有欲望,也沒有希冀,穿過一條廢棄大道的荒涼。他們簡直就像孩子,這恰恰因為他們不是。從一條大道到另一條大道,沿一幅幅剪影般黑森森的樹林,他們散步在一片無人區的舞台。他們就這樣若即若離,消失在噴泉之外,在柔和雨聲之外——而現在幾乎已經停止的——是他們正在走入的噴泉之聲。
我就是愛情,是他們的愛情,這才能解釋,為什麼我能夠在無眠的夜晚聽到他們的一切,為什麼我具有一種能力:不快樂也能生活下去。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193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