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崇高也不低賤
2024-10-04 09:48:58
作者: (葡)佩索阿著,韓少功譯
像所有的悲劇一樣,我人生的核心悲劇是一種命運的嘲弄。我反感生活,因為它是一種對囚犯的判決。我反感夢想,是反感逃脫行為的一種粗俗形式。是的,我生活在無比骯髒而且平常的真實生活里,也生活在無比激烈而且持久的夢幻化生活中。我像一個放風時醉酒的奴隸——兩種痛苦同居於一具軀體。
理性的閃亮劃破生活的沉沉黑暗,我看得非常清楚,在閃亮中湧現出來的事物完全是由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卑微的、渙散的、被忽略的、人為做作的東西所組成,它們構成了我整個生活:卑賤的辦公室將其卑賤滲透到它每一個上班者的骨髓。逐月租下的房間裡,在租居者的生命之死以外,不會有任何其他事情發生。那個街角的雜貨店老闆,以萍水相逢的方式與我相識。老旅店門前站著的那些小伙子們,在每一個相同日子裡白白付出勞累。人們像演員們,持久地演出他們不變的角色,或者說,生活像一出只有布景的戲劇,而在這齣戲劇里,甚至布景也顛三倒四……
但是,為了逃離這一切,我也看出來了,我必須駕馭這一切,或者必須拒絕這一切。我無法駕馭,是因為我不能超脫現實;我無法拒絕,是因為無論我可以怎樣做夢,夢醒之後還是我確切無誤地停留在我之所在。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我夢見了什麼?刺入內心的羞恥,生活中錯誤的怯懦,一顆靈魂的垃圾場,而人們僅僅在睡夢裡,在他們的鼾聲中,才會以死者的外表來造訪這種垃圾場。在那種平靜的神態中,他們不是別的什麼,看上去不過都是一些人模人樣的死物!他們無法對自己做出一個高貴的行動,或者心如死水之時卻又慾念未絕,如此而已!
愷撒曾經對雄心作過恰當的定義,他說:「作一個農夫比在羅馬當副官更好。」我欣悅於自己既不是農夫,又沒有在羅馬的地位。無論如何,在阿薩姆普卡大道和維多利亞大道之間街區裡的那個雜貨商,還是應該受到某種尊敬。他是整個街區的愷撒。我對於他來說是否更高貴一些?當虛無不能向人們授予崇高,也不能向人們授予低賤,而且不容許這種比較的時候,我能得到一種什麼樣的尊敬?
雜貨商是整個街區的愷撒,而那個女人,沒錯,正在崇拜他。
我就這樣拖著自己走,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夢想自己無法擁有的[……]像一面沒有刻度的公共時鐘已經停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