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2024-10-04 09:43:39
作者: 賀緒林
大錘把喬大年帶到自個的隊部,派人去叫章一德趕緊來一趟。
章一德來到自衛大隊部,大錘架著二郎腿消消停停地在喝茶。他見大錘一臉喜色,便笑道:「彭大隊長,有啥喜事叫我來分享?」
大錘笑道:「大喜事,我把喬大年抓起來咧。」
章一德一驚,忙問是怎麼回事。大錘便把抓喬大年的經過說了一遍。章一德大驚失色:「你繳了保安大隊的械?」
大錘說:「把他們的槍全繳了,不然的話會鬧出亂子來的。」
章一德心裡說,你已經鬧出了亂子,這事也只有你彭大錘幹得出來。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問道:「你事前給司馬縣長說過沒有?」
大錘說:「上次你就是做事不密才把事辦砸了。這回我給誰都沒說,搞了個突然襲擊。喬大年那傢伙靈著哩,一直防著我。可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他到底還是落在了我手中。」
章一德憂心忡忡地說:「司馬縣長和嚴智仁回來了你咋交差?」
大錘胸有成竹地說:「這事我早已想好了。二槓是喬大年打死的,我已經有了人證。喬大年背後的指使人是嚴智仁,咱要撬開喬大年的嘴,讓他老老實實地交待。到時候我就給司馬縣長好交差了。至於嚴智仁嘛,我看他的保安大隊長是當到頭了。」
章一德大口吸菸,半天不吭聲。大錘看了他一眼,說:「人是我抓的,槍是我繳的,你不用擔心,出了啥事我全兜著。我叫你來,是要你幫我撬開喬大年的嘴。」
章一德暗自思忖,事已至此,只好如此了。如果能掏出喬大年的口供,拔出蘿蔔帶出泥,那就啥事都擺平了。如果真的把嚴智仁扳倒了,保安大隊長的那把椅子他還想坐坐哩。想到這裡,他心神安穩了,也來了精神,問大錘:「人呢?」
大錘說:「在後邊押著哩。喬大年是條硬漢,他的嘴可不好往開撬。」
章一德詭笑道:「彭大隊長,你聽沒聽過縣長整治刀客的故事?」
大錘看著章一德,茫然地搖搖頭。
章一德說道:「乾隆年間有個刀客,武功十分了得。後來他被官府抓住了,知縣拉他過大堂。他帶著腳鐐手銬,見了知縣立而不跪。衙役們打他打得都累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還笑著說,你們打累了就歇歇吧,讓我也抽鍋煙。知縣就讓人給他煙抽,卻不給火。他順手從火盆拿起一塊木炭點火抽著了煙,那火紅的木炭把他的皮肉燒得吱吱直響,大堂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可他卻哈哈大笑。往後的日子知縣換了好幾任,都拿他沒辦法。後來來了一位城府很深的縣長。那刀客笑話新來的知縣是個蔫老漢,更是滿不在乎。那新來的知縣卻不著急,等到三伏天讓人殺了一口大肥豬,取肉留皮,然後將刀客塞進去,把豬皮縫了,只露出刀客的頭,拉到太陽處曬。片刻功夫蒼蠅蚊子就爬滿了豬皮,看不清刀客的頭了。不到半天時間蒼蠅蚊子就下滿了蛆,那蛆直往刀客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里鑽,刀客就呼天喊地地求饒了。」
大錘聽著,都沁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章一德講完故事,陰鷙地一笑:「我就不信他喬大年的嘴比那個刀客的嘴還硬。」
大錘說:「那這事就交給你了。」
章一德很自信地說:「你就在一旁看西洋景吧。」
「帶上來!」大錘喊了一嗓子。
兩個自衛隊員把喬大年押了上來。喬大年挺著胸脯,看了章一德一眼,很不屑的樣子。章一德見他如此桀驁不馴,肚裡的火騰地就上來了,可他沒有顯露出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喬副官,這回你沒想到吧?」
喬大年怒聲質問道:「你們憑啥抓我?」
章一德說:「憑啥抓你你心裡明白。」
「我不明白。」
章一德臉色一沉:「二槓是不是你打死的?」
喬大年道:「那天當著司馬縣長和嚴大隊長的面已經把這事澄清了,二槓不是我打死的。」他把「嚴大隊長」幾個字說的特別重,顯然是威脅章一德和大錘。
大錘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抽菸喝茶,一聲不吭。他相信章一德今日格有辦法收拾喬大年,只是冷眼看西洋景。章一德走到喬大年面前,冷冷一笑:「喬副官,你看錯了皇曆,今日格的日子不太吉利,嚴大隊長去專署了。我估計三兩天他回不來。」
嚴智仁去專署參加慶功會喬大年當然知道,三兩天是回不來,可總是要回來的。嚴智仁回來了看你章一德坐不坐蠟。喬大年冷冷一笑,並無懼色。章一德又說:「喬副官是嚴大隊長的紅人,沒有確鑿證據我和彭大隊長也不會走這步險棋。」
喬大年垂下了眼皮。
章一德提高了聲音:「喬副官,我再問一遍,二槓是不是你打死的?」
喬大年冷眼看著章一德,硬梆梆地說:「章局長,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做事可得留點後路。」
章一德不禁一怔。大錘開言道:「喬副官,章局長是飯吃大的,可不是嚇大的。」
這句話不僅給章一德壯了膽,也把他激怒了。他咬牙道:「你別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你不過是一條狗,只是拴你的鐵鏈子粗了些而已。」
喬大年青了臉。
章一德走近他的跟前,逼問:「二槓是不是你打死的?快說!」
喬大年呼呼噴著粗氣,緘默不語。
「看來喬副官是不想開口了?」
喬大年氣昂昂地說:「我無話可說。」
章一德冷笑一聲:「喬副官的牙口硬得很麼。你是敬酒不吃,那就別怨我章某人對你不客氣。來人!」
跑過來一個自衛隊員:「章局長有啥吩咐?」
「拿紙來!」
那個自衛隊員麻利地拿來筆墨紙硯。章一德這才意識到這是大錘的隊部,便吩咐道:「要麻紙,再打盆水。」
那隊員懵了,不知章一德要麻紙和水做啥,站著發瓷。大錘說道:「執行章局長的命令。」
那隊員醒過神來,急忙去照辦。
少頃,麻紙和水送來了。眾人都呆眼看著章一德,不知他要幹啥。就連喬大年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章一德沖喬大年「嘿嘿」一笑:「喬副官,我再問你一遍,二槓是不是你打死的?」
喬大年也冷笑道:「章一德,你想把我咋樣?」
「我要你開口說實話!」
「你算個啥熊東西,我就不尿你!」
「牙先甭硬!把這狗日的給我按住了!」章一德喊了一嗓子。
幾個壯漢過來把喬大年按倒在腳地。喬大年大聲叫罵:「章一德,你狗日的敢跟我動刑!嚴大隊長回來我讓你狗日的認得狼是個麻的!」
「把他的胳膊腿給我按緊!」
四個壯漢按胳膊的按胳膊,壓腿的壓腿。喬大年拼命掙扎,卻被按壓得動彈不得,只是呼呼直喘粗氣。章一德冷冷一笑,授意一個漢子把麻紙用水浸濕往喬大年臉上貼。一屋的人都十分好奇,圍過來觀看。濕麻紙貼在了喬大年的臉上,看不見喬大年的眉眼了,那麻紙隨著喬大年急粗的呼吸波浪似的起伏著。喬大年可能覺著憋氣,在叫罵,但由於濕麻紙的阻隔,叫罵聲變成了嗚嚕聲。
「再貼!」章一德命令道。
又一張濕麻紙貼了上去。
喬大年拼命掙紮起來,頭也仰了起來。
章一德冷著臉又喊了一嗓子:「把頭摁住!」
一個漢子上前把喬大年的頭摁住了。喬大年發出的嗚嚕聲含混一片。
「再貼!」
又一張濕麻紙貼了上去。隨後又貼了一張。喬大年的嗚嚕聲聽不見了,也不掙扎了,只看見胸脯和臉上的麻紙起伏得很疾。
大錘看出名堂了,在章一德耳邊說:「會不會把他憋死?」
章一德陰鷙地一笑:「憋死人要貼七張麻紙,這才貼了四張。你放心,他死不了。」隨即讓把貼上去的麻紙揭掉。
喬大年的臉色漲得血紅,大口喘著氣。章一德俯下身,皮笑肉不笑地說:「喬副官,感覺咋樣?想不想說點啥?」
喬大年咬牙道:「章一德,你狗日的真損!」
「不損由不得我麼。咋樣,說吧?」
喬大年啐了章一德一口:「你狗日的打錯算盤了!」
章一德抹了一把臉,獰笑道:「今日格我倒要看看是喬副官的牙硬,還是我的麻紙硬!」他猛地站起身,大聲命令:「再貼!」
這次麻紙貼到了五張。
揭掉麻紙時,喬大年臉色已經烏青了,好半天才喘過氣來。
「喬副官,還不想說嗎?」章一德獰笑著問。
喬大年看了他一眼,沒吭聲。他沒了先前桀驁不馴的神氣,似乎皮球挨了一錐子。他完全嘗到了麻紙的厲害,可他還不想服輸,以沉默抵抗著對手。章一德耐不住性子了,猛地一揮手:「再貼!」
這一次麻紙貼到了六張。章一德吸著煙一直在冷眼看著。大錘擔心地說:「別貼了,當心把他憋死了。把他憋死咱就沒猴耍了。」
章一德吸著煙不吭聲。他也真擔心把喬大年憋死。這時就聽壓腿的壯漢嘟噥道:「真臭!」
章一德和大錘的目光同時轉了過去,只見喬大年的褲襠濕了一大片。喬大年拉在了褲襠。章一德急忙讓揭掉麻紙。
麻紙揭掉了,幾個壯漢也鬆開了手。喬大年臉色烏青,嘴角掛著一絲鮮血,雙目緊閉,動也不動。章一德傻了眼,半晌,轉臉去看大錘,大錘也拿眼看他。他穩了穩心神,彎腰伸手去探喬大年的鼻息。
俄頃,大錘問:「死了?」
章一德搖頭:「還有氣。」直起了腰。
大錘噓了一口氣。章一德拍了拍手,命令道:「澆醒他!」
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喬大年全身打了個哆嗦,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與章一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沒等章一德開口,他開口了:「章局長,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啥出這損招逼命?」
章一德說:「別說這些沒用的。我只問你一句話,說,還是不說?」
喬大年不吭聲了。章一德臉色一變:「喬副官,我看你是濕麻紙的味道還沒嘗夠,那就再嘗一遍!」
喬大年長嘆一聲:「我說……」
章一德面泛喜色,喊道:「扶喬副官坐下。」
兩個壯漢把喬大年扶到椅子上坐下。
「筆墨伺候。」章一德大聲喊。
大錘急忙喚一個通文墨的隊員筆錄口供。
喬大年喘息了一下,說:「我換一下褲子。」
大錘和章一德都嗅到了臭味,大錘對手下人說:「給喬副官換件衣服。」
時辰不大,喬大年換好了衣服,坐在椅子上。大錘道:「喬副官,這回該說了吧。」
喬大年說:「二槓是我打死的。」
章一德問:「你為啥要打死二槓?」
「我是執行嚴大隊長的命令。」
「嚴大隊長為啥要打死二槓?」
喬大年說:「給我口水喝。」
章一德招了招手,有人送上一杯水。喬大年喝了水,看了一眼大錘,說:「這事要問彭大隊長。」
大錘一怔,道:「這裡有我啥事?」
喬大年說:「彭大隊長是不是懷疑二槓是殺害王縣長的兇手?還要抓他的活口?」
大錘點頭說是。
「有人把這個消息給嚴大隊長說了,嚴大隊長坐臥不安。他把我叫去,讓我秘密把二槓除掉。」
大錘佯裝不解地問:「二槓殺害了王縣長,他理應逮捕二槓,可為啥要打死二槓?」
「二槓殺害王縣長,嚴大隊長是背後指使人。」
「你咋知道的?」
「殺害王縣長是我和二槓一起去的。」
大錘和章一德相對一視,心中都驚詫不異。
章一德忽然又問:「嚴大隊長為啥要殺害王縣長呢?」
喬大年說:「嚴大隊長私販大煙,被王縣長發現了。為了堵住王縣長的口,嚴打隊長把從曹老二手中繳獲的一個寶物送給了王縣長。」
「啥寶物?」
「金貔貅。」
「王縣長收了寶物為啥還要殺他?」
「後來嚴大隊長聽說王縣長要升副專員,心裡惶恐得不行,怕王縣長升了官不肯放過他,就讓我和二槓對王縣長下了手。」
章一德說:「嚴大隊長可真夠毒的。」
喬大年苦笑道:「他比不了你。你這一手才叫毒哩。我喬大年自信是條硬漢,可敗在了你的麻紙上。」
章一德獰笑道:「讓你見笑了。」
大錘冷不丁地問:「李秘書是不是也讓你打了黑槍?」
喬大年道:「那是二槓乾的。」
「他把李秘書的屍首扔在了哪達?」
「他沒給我說,我也沒問。」
大錘又問:「那天晚上刺殺司馬縣長的刺客是不是你?」
喬大年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嚴大隊長見司馬縣長窮追不捨,就吩咐我伺機對司馬縣長下手。」
「你出了酒館就去了縣府?」
喬大年又點了一下頭。
「你腿腳夠麻利的,身手也不錯。你知道麼,能在我手中逃脫的人還沒有,你是頭一個。」
喬大年苦笑一聲:「我不勝你,到頭來還是沒從你的手中逃脫。」
「可惜你這身本事了。」大錘在喬大年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喬大年眼裡閃出一絲亮光:「彭大隊長能不能網開一面,放我一條生路。我回家種地去,不再幹這舞刀弄槍的事咧。」
大錘搖搖頭。
喬大年眼裡的亮光消失了,長嘆一聲:「唉,我傷了好幾條人命,罪該當誅呵。」眼裡有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