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幾天後，渭北縣自衛大隊正式掛牌成立了。

  

  司馬亮果然開了一個盛大的成立大會。所謂「盛大」，就是對自衛大隊的官兵發放軍裝和槍枝，並進行檢閱，同時請了一個戲班唱大戲助興。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檢閱台搭在東門外保安大隊的操練場上。司馬亮站在檢閱台中央，亮著嗓子講成立自衛大隊的緣由和益處。台下右邊是自衛大隊的方陣，自衛隊的團丁剛換上新軍裝，個個臉上掛著笑精神煥發。左邊是保安大隊的方陣，都是一夥兵痞，臉上都是滿不在乎的神氣，因而看著比自衛大隊缺少了生氣。四周圍滿了十村八寨的鄉親，鬧哄哄的一片。沒有幾個人用心去聽縣長的講話，大夥是衝著大戲來的。司馬亮也知道台下沒人用心聽他的講話，可他還得用心講話。他不講話他就不是縣長了。

  司馬亮身後擺著一溜桌子，桌子後面坐著渭北縣的頭頭腦腦。自衛大隊和保安大隊的服裝是一樣的。大錘和嚴智仁並肩坐著。大錘穿一身嶄新的軍裝。他身胚壯實，很架衣服。那軍裝把他打扮得十分剽悍英武。他腰扎武裝帶，腰掛盒子槍，腰板挺得筆直，加之年輕，更顯得英武出眾。身旁的嚴智仁雖然也是一身戎裝，卻因酒色煙過度，加之身材矮胖，相形見絀，露出了猥瑣之相。坐在大錘右邊的章一德著一身警服，精神比嚴智仁好一些，但讓大錘一比，也顯得毫無生氣。

  嚴、章二人此時把司馬亮的講話一句都沒聽進去。成立自衛大隊的事司馬亮跟他們說過，他們都認為司馬亮只是說說而已，成立一支三百多人的自衛大隊談何容易！糧餉軍需等開支從何而來？沒有料到司馬亮竟然把這事辦成了，而且還大張旗鼓地召開了這樣一個盛大的成立大會。更讓他們沒有料到的是司馬亮竟然讓大錘出任大隊長，事前他們絲毫不知，這實在太出他們的意料之外了。嚴智仁首先想到的是，一個鏢客竟然跟他平起平坐了，真他媽的讓大錘這狗日的撿了個大便宜。又想，這麼大的事司馬亮竟然不徵求他的意見，看來沒把他放在眼裡。「狗日的，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他在肚裡憤憤地罵，臉色青了起來。

  章一德也在想，司馬亮怎麼讓大錘當自衛大隊長？他是個有心智的人，免不了想得多。司馬某人啟用大錘難道是為了對付他？他禁不住用目光往大錘身上掃，大錘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他的目光移到了嚴智仁臉上，見嚴的臉色很不好看，幡然醒悟。司馬亮不是拿大錘對付他，而是對付嚴智仁的，心裡頓時釋然了許多。

  司馬亮講完話，檢閱儀式開始。大錘站起身準備去集合隊伍，被嚴智仁攔住了：「慢著！」

  大錘的目光停在了嚴智仁身上，不知道他有什麼事。

  「我們保安大隊先來。」嚴智仁不容大錘和司馬亮開口，轉臉命令站在身後的喬大年：「喬副官，你去集合隊伍。讓弟兄們抖起精神，別給我們保安大隊丟臉！」

  「是！」喬大年轉身而去。

  原本安排好的，今日的檢閱儀式以自衛大隊為主，保安大隊只是作為陪襯助興。沒料到嚴智仁此時卻來了這一招，斜插一槓子，顯然是要搶風頭。大錘當下心頭就躥起了一股火，他剛想開口說什麼，被司馬亮攔住了。司馬亮肚裡也有火，但他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彭大隊長，就讓保安大隊先來吧。」

  保安大隊的隊伍排成四路縱隊，由喬大年帶隊從檢閱台前走過，步伐雖不怎麼整齊，但有勁，踢騰得塵土亂飛。嚴智仁叉著腿雙肘抱在胸前，衝著台下猛地喊了一嗓子：「把號子喊起來！」

  團丁們喊起了號子：「保家衛國，軍人天職！」聲如雷吼。

  「我的保安大隊咋樣？」嚴智仁問司馬亮，面露驕橫之色。

  司馬亮沒吭聲，只是點了一下頭。

  保安大隊的隊伍走完了，嚴智仁皮笑肉不笑地對大錘說：「彭大隊長，下來該你的自衛大隊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一溜吧。」

  大錘原本安排親自帶隊接受檢閱，此時他改變了主意。他招了一下手，馮大順來到他的跟前。在鏢局時馮大順是他的左膀右臂，現在被任命為他的副官兼二中隊的中隊長。他讓馮大順去帶隊伍接受檢閱。他看出嚴智仁今日兒是成心跟他較勁，想出一出自衛大隊的洋相，他不能在氣勢上輸給嚴智仁。他必須站在檢閱台上壓一壓嚴智仁的囂張氣焰。

  此前大錘曾帶著自衛大隊練過幾天走步，為的就是在今天檢閱時不露醜。但忙和尚趕不了好道場，自衛大隊的團丁都是剛招募來的農家子弟，幾天的訓練時間太倉促，走在台下的隊伍步伐不整齊也疲軟，口號更是喊得有氣無力，比保安大隊遜色了好多。

  嚴智仁哈哈笑道：「彭大隊長，你們自衛大隊不像是一夥兵，倒像是一群羊。」

  大錘笑了一下：「嚴大隊長，走步我們自衛大隊不勝你們保安大隊，別的可就難說了。」

  嚴智仁沉下了臉：「你想比什麼？」

  沒等大錘開口，站在一旁的同永順說：「嚴大隊長，你敢跟彭大隊長比槍法嗎？」他早就對嚴智仁的飛揚跋扈的囂張氣焰有氣，此時再也忍耐不住，想煞一煞嚴智仁的威風。

  司馬亮原本讓同永順出任自衛大隊的副大隊長，他對大錘還懷有疑慮，想讓同永順去轄制大錘。同永順卻另有見解，提醒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讓自己出任副大隊長，反而會讓大錘生出異心。又說，大錘是個義氣之士，若是坦誠相待，大錘一定會忠心事主。他深思半天覺得同永順說得有理，便沒有堅持己見。

  嚴智仁瞪眼看著同永順。他很清楚同永順在將他的軍，冷笑道：「我想跟你比比槍法，咋樣？」

  同永順不卑不亢地說：「行，咱們去靶場。」

  「不用去靶場。」嚴智仁掏出了槍，指著檢閱台右邊的一溜串紅燈籠：「那串燈籠就是靶子。」那串紅燈籠是為了營造喜慶的氣氛特意擺設的，拴在一條長繩上，一字排開，有二十多個，距檢閱台有五十多步，在風中擺動，十分的耀眼好看。

  嚴智仁舉起槍，台上的人都瞪著眼看那串紅燈籠。半天，他卻收回了槍插進槍套，看了同永順一眼，冷冷地在笑。台上的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他這是啥意思。這時回到檢閱台的喬大年明白了嚴智仁的意思，上前拔出了槍，不料被嚴智仁攔住了。

  「二槓，你來。」嚴智仁把他的馬弁叫上了場。

  眾人這時才明白過來，嚴智仁是嫌和同永順比槍法有失身份，叫自己的馬弁與同永順對陣。他把自個的位子和司馬亮擺在了一起。

  二槓拔出槍，瞄了瞄，只聽三聲槍響，有兩盞燈籠被打掉了。二槓吹了一下槍口冒出的青煙，洋洋得意。有人喝起彩來。

  同永順冷笑了一下，拔出槍，瞄都沒瞄就開了槍。三聲脆響，三盞燈籠應聲落地。

  喝彩聲一片。

  喬大年按捺不住，拔出了槍，也是三響，三盞燈籠落了地。

  又贏得了一片喝彩聲。

  大錘走到喬大年身邊，笑道：「喬副官，槍法不錯麼。」

  喬大年也笑道：「讓彭大隊長見笑了。」

  大錘雙手一掣，兩把盒子槍已在手中。他雙手一揚，兩把槍同時開火，眨眼間，那串燈籠一盞不剩的被打飛了。台上的人先是一陣驚愕，隨即響起一片掌聲。司馬亮拍著巴掌，笑臉盈盈地對嚴智仁說：「嚴大隊長，你也露一手吧。」

  嚴智仁黑喪著臉，瞪了司馬亮一眼，一聲沒吭，扭頭走了。司馬亮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掛上了一絲陰鷙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