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2024-10-04 09:42:40
作者: 賀緒林
大錘回到秋月的屋子,秋月果然拾掇了幾樣涼菜等著他。秋月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縣長找你做啥哩?」
大錘沒吱聲,端起酒盅仰臉喝乾了。秋月又倒滿一盅,他又喝乾了。一連喝了三盅,秋月柔聲說道:「干喝上頭哩,吃點菜吧。」把他最愛吃的蒜泥拌牛肉往他面前推了推。
大錘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並用目光示意秋月再倒酒。秋月倒著酒嘟噥道:「他到底找你做啥哩?快點說嘛,把人都急死咧。」
大錘喝乾了酒,抹了一下下巴上的酒珠,這才開了腔:「他給了個官讓我當。」
「當啥官?」
「自衛隊隊長。」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大錘便把司馬亮找他的意思給秋月說了說。秋月喜滋滋地說:「這是好事麼,我看你咋不高興。」
大錘說:「我高興啥哩,我不想當那個爛球官。」
秋月不解地問:「為啥?」
「你說說,現在當官的有幾個好熊?嚴智仁、章一德都是大瞎熊,誰提起他們誰就罵。我要當了官也要遭人的唾罵。」
秋月說:「也不盡然,也有好官哩。再說了,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咱只做好事不做瞎事,不會遭人唾罵的。」
大錘說:「當了官就身不由己了,好比你和賊鑽在了一達,你不偷人,別人也說你是賊哩。」
「你這話也有理,可誰人背後沒閒言?就說你現在吧,你開鏢局當鏢師,可許多人都說你是刀客是土匪。」
大錘不吭聲了,自斟自飲。
「咋的,你又不高興了?」秋月看著大錘的臉色。「要我看,當自衛隊長比你當鏢師強。當鏢師是把腦袋拴在褲帶上過日子,我一天到晚都為你提著心吊著膽。」
大錘說:「當自衛隊長也是耍槍弄棒哩。」
秋月說:「那個耍槍弄棒可要比你現在耍槍弄棒強得多。就拿嚴智仁說吧,他也是耍槍弄棒的,可他比縣長都牛逼,一跺腳,全縣的地皮都亂顫哩。」
大錘不屑地說:「他嚴智仁算個錘子,我就不尿他!」又說:「我看得出來,司馬亮要我當自衛隊長,就是想對付嚴智仁。說白了,就是拿我當槍使。」
「這話是咋說的?」秋月疑惑地看著大錘。
大錘喝了一盅酒,說道:「嚴智仁是頭野驢,胡踢亂咬的,向來不肯服人管。司馬亮初來乍到,年紀又輕,嚴智仁哪裡肯聽他的。」
秋月說:「常言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司馬亮年紀再輕,也是縣長,縣長在咱這個旮旯里可就是皇上,他嚴智仁再牛逼也得聽縣長的吆喝。」
大錘說:「理倒是這麼個理,可嚴智仁那個驢不日的經常不按理路來。他握著兵權,手中有槍哩。」
「有槍能咋?難道他能斃了縣長?」
「明著他是不敢,可暗裡他啥事都敢幹。你知道麼,王縣長就是讓嚴智仁差人打了黑槍。」
秋月一驚,忙問:「你咋知道的?」
大錘吃了口菜,說:「鏢局的馮大順你知道吧。」
秋月點點頭。
「馮大順有個表哥在縣府當秘書,那人城府很深,口也很緊,想從他嘴裡打探點事,是石獅娃的屁眼,沒門。那人有個嗜好,就是愛喝兩口,喝高了就管不住嘴了。前幾天大順請他喝酒,他喝高了就把那事抖落了出來。我也曾琢磨過這件事,打王縣長黑槍的十有八九是嚴智仁乾的。他與王縣長的矛盾很深,外邊的人不知道,可縣府里的人個個心裡明鏡似的。」
「依你這麼說,司馬亮讓你當自衛隊長是有目的的?」
大錘喝了一盅酒,肯定地點點頭:「他想把我拉到他身邊,一來當槍使,二來做擋箭牌。」
「他怕嚴智仁也打他的黑槍?」
「誰不怕死?」
秋月不吭聲了。大錘看了她一眼,問道:「你說說,那個爛球官我是當,還是不當?」
秋月端著酒壺給大錘慢慢斟酒。酒盅斟滿了,她抬起眼說:「依我說當。俗話說得好,瞎好當個官,強如給人裝水煙。咱不說為他司馬亮,就是為自個也要當這個官。」
大錘夾了顆花生米扔進闊嘴裡,咬了個嘎嘣脆,隨後又端起了酒盅,笑道:「把你的話往完地說。」
秋月接著說:「現如今這社會我算是看透了,當官比不當官好。咱不說當官威風排場,至少沒人敢欺負你,小瞧你。再說了,與其你當鏢客走江湖,讓我提心弔膽,不如你當官光宗耀祖,還能讓我跟著沾沾光。這樣的好事咱為啥不干呢!還有,嚴智仁那個驢不日的東西,老找你的事;再加上章一德暗地裡給你使壞,讓我一天到晚為你提心弔膽。你當了自衛隊長,跟他們平起平坐,他們還敢再給你找事麼?我看他們會怕你哩。」
「說得好,我也是這麼想的。」大錘一仰脖子把酒喝乾了……
隔了一天,司馬亮讓同永順請大錘來縣府一趟。大錘見到司馬亮,司馬亮沒有客套,開口就問:「你考慮得怎麼樣?」
大錘客氣道:「我擔心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勝任,讓司馬縣長失望。」
司馬亮笑道:「你過謙了。你的能力我不光聽說了,而且親眼目睹了。別說自衛隊長,就是讓你去當國軍的團長,你也完全能夠勝任的。」
「司馬縣長過獎了。」
「你答應了?」
大錘沉吟一下,道:「我是個鏢客,在官府眼裡我是個刀客,是個土匪,是通緝抓捕的對象,你讓我當自衛大隊長就不怕別人說閒話麼?」
司馬亮笑道:「我不管別人咋看待你,在我眼裡你是條漢子,是條響噹噹硬梆梆的好漢。至於別人的閒話我懶得去理會,誰人背後無閒言?如今罵蔣委員長的可大有人在。」
大錘又道:「如果我當了自衛大隊長,可要我那幫鏢局的兄弟都來吃糧。」
「我答應你。」
「他們都是一夥刀客。」
「你要約束他們,不能讓他們禍害百姓。」
「他們都聽我的,誰要敢禍害鄉里鄉親,我擰下他的當球踢。」
「這就好。」
「司馬縣長,我還有個要求。」
「啥要求?你說吧。」
「當兵吃糧,一不能餓著弟兄們,二不能少了餉錢。」
「糧餉不會少了弟兄們的。你還有啥要求?」
「沒了。」
「這下你答應了吧?」
「恭敬不如從命。」
「彭大隊長。」司馬亮含笑叫了一聲。
大錘沒有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司馬亮。
「彭大隊長。」司馬亮又叫了一聲。
大錘這下醒悟過來了,應聲道:「有。」
倆人相對而視,都大笑起來。司馬亮拿過煙盒,抽出兩支煙,遞給大錘一支,給自己嘴角叼上一支。大錘不失時機地劃著名火柴,給司馬亮點著煙,隨後點著自個的煙。司馬亮吐了口煙,笑了一下,說道:「我打算在全縣招募自衛隊員,再開一個成立大會,給你壯壯聲威。」
大錘說:「一切聽從司馬縣長的安排。」
司馬亮又道:「自衛隊擴編至四個中隊,一個中隊常年駐守在野灘鎮,保衛野灘鎮的安全。大隊部設在縣府,凡事我和你也好商量。自衛隊不光是自衛,還要協助保安大隊抓好全縣的治安。不,不是協助,是要獨擋一面,你明白嗎?」
大錘點點頭。司馬亮思忖一下,又說:「咱們渭北的治安情況實在糟透了,上峰已多次訓斥。前任王縣長被打黑槍,掛在城門樓上的人頭丟失了,周豁子圍打野灘鎮,土匪入城搶珠寶店,棘手事一樁連著一樁,鬧得我寢食難安。保安大隊又不作為,使我一籌莫展。你說說看,咱們的棋該咋走?」
大錘徐徐吐了口煙,反問道:「司馬縣長想咋走?」
「我想先從人頭丟失查起。」
大錘說:「那是周豁子的人幹的。」
司馬亮驚愕道:「你咋知道的?」
「那人頭是個囚犯的吧?」
「嚴、章二人說是個囚犯的。」
「那個囚犯是周豁子手下的頭目。周豁子為人很講義氣,他差人偷走了人頭。」
「你咋知道的?」
「嚴、章二人說那人頭是我的,我的族人鄉鄰把那無頭屍首拉回去葬埋了。後來才知道弄錯了。再後來周豁子的人來野灘鎮找我,說是想把那無頭屍首拉回終南山去。我說那屍首與我無關,你們愛拉哪達就拉哪達去。他們就起走了那具無頭屍首。我尋思,那人頭一定是周豁子的人取走的。」
司馬亮恍然大悟,半晌,道:「那就追查打王縣長黑槍的兇手吧。」
大錘說:「這事有點難辦。」
司馬亮道:「再難辦也要查。縣長被人暗殺了,不找出兇手咋向上峰交待。」
大錘說:「找出兇手並不難。」
司馬亮定眼看著大錘:「那難在哪達?」
「兇手幕後的指使人非同尋常。」
司馬亮一怔,隨即忙問:「這麼說你知道是誰刺殺了王縣長?」
大錘說:「現在我還不清楚,只是有一點線索。」
「啥線索。」
「兇手很可能是保安大隊內部的人。」
「保安大隊內部的人?」司馬亮吃了一驚,略一思忖,疑惑道:「哪個團丁能有這麼大的膽?」
大錘說:「哪個團丁都沒膽敢去殺縣長,可他背後有指使人。就好比一條狗,它可能不敢去咬人,可拴它的鐵鏈一粗,它就仗勢敢咬人。」
「你是說狗不見得厲害,可狗的主人厲害?」
「司馬縣長說得極是。」
「狗的主人會是誰呢?」司馬亮的臉色沉了下來,大口抽著煙。煙霧裊裊升騰飄浮,把他的面部瀰漫得一片模糊。好半天,他把半截香菸按滅在桌上:「不管是誰,也要查個水落石出!」
大錘捏滅了煙,站直身子:「是。」
司馬亮又說:「你親自去查,行事要機密,不要打草驚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