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09:40:50
作者: 賀緒林
野灘鎮南街外有一道三丈多高的土崖。土崖上挖了一排窯洞,住著十幾戶人家。這地方叫白門窯,是野灘鎮最不起眼的地方,卻極有名氣。方圓數十里提起野灘鎮的白門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大錘的家就在白門窯。
相傳乾隆年間,這裡住著一個白姓刀客。白刀客二十郎當歲,身材魁梧、寬肩細腰,長得一表人材,面白唇紅,睛如漆點,鼻似懸膽,江湖人稱賽馬超。他武藝超群,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慣使一把青龍寶刀,那刀寒光閃閃,削鐵如泥。他的刀術更是十分了得,青龍寶刀使得密不透風,潑水不入,數十人也近不到他的身。更奇的是他體輕如燕行走如飛,跑起來比駿馬還快,能追上逃命的野兔。據說,他兩隻腳心各長著一撮毛,他飛檐走壁行走如飛全仗著腳心的兩撮毛。雖然都這麼傳說,可誰也沒見過他腳心的毛髮。
藝高人膽大。白刀客作案向來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他行劫的對象全是鄉紳富商,特別是那些為富不仁的土豪劣紳,他從不放過。他打劫從不手軟,對待劣紳更是心硬如鐵,財命一起要。野灘鎮方圓數十里的土豪劣紳乃至富家大戶一提起白刀客無不談虎色變。他們聯名上報官府,請求官府出兵剿除白刀客。官府派兵四處搜捕白刀客,白刀客卻似神龍藏首不見尾。官府一無所獲,還屢屢損兵折將。無奈,官府出重金懸賞白刀客的人頭。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草木皆兵。白刀客並不是莽漢,見勢頭不對,暫避風頭,銷聲匿跡了。
是年,白刀客風華正茂,血氣方剛,正是兒馬(公馬)撒歡的年齡。藏匿的時間長了,他耐不住寂寞。一日夜晚,月圓花香,他春心大動,悄然潛入縣城一家妓院。他摟著窯姐睡得正美,忽聽外邊有響動。刀客生涯使他十分警惕,他喝問一聲:「誰呀?!」沒有人應聲。他情知不妙,一把推開窯姐,匆忙穿上衣服,伸手抓起身邊的青龍寶刀。這時門「嘩啦」一下被撞開了,幾個兵卒沖了進來。他揮刀迎了上去,一陣狂劈亂砍,兵卒手中的兵刃都斷成了兩截。兵卒們握著半截兵刃面面相覷,畏縮不敢向前。他冷笑一聲,罵道:「拿撥火棍也敢跟爺爺對陣!」越窗跳下了樓,轉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刀客常勝不敗,全仗著手中削鐵如泥的青龍寶刀和一雙飛毛腿。民間和官府都這麼傳說。
時隔不久,縣城最有名的妓院芙蓉樓新來了個窯姐,叫翠紅,年方二九,美艷絕倫。一時間芙蓉樓的生意十分紅火,翠紅如同天仙的姿色被傳得沸沸揚揚,有錢的主都以能和翠紅同床共枕為榮。
一夜,一個黑衣俠客潛入芙蓉樓,輕而易舉地掠走了翠紅。那黑衣俠客正是白刀客。
白刀客得到翠紅後便不再去妓院。他如獲至寶,終日和翠紅廝守在一起。那翠紅原本是省城中青樓里的花魁,床上功夫十分了得,她對白刀客百依百順,不僅溫順得如同一隻令人憐愛的羔羊,而且把白刀客伺候得百般周到。白刀客樂得「從此君王不早朝」,摟著她顛鳳倒鸞,不知早晚。
不覺兩月過去,正值夏秋交換之季,白刀客偶染風寒,臥病在床。翠紅衣不解帶伺候白刀客,端湯送藥,噓寒問暖,說些軼聞趣事給他解悶;又使出女人的百般柔情蜜意討他歡心,照顧得無微不至。白刀客很受感動,拉著翠紅的手動情地問:「願不願嫁給我?」
翠紅嫵媚地笑道:「我身子都給了你,你還問這話。」
白刀客笑道:「我就想聽你親口說。」
「願意。」翠紅倒在白刀客懷中,盡顯媚功。少頃,又嘆了口氣。
白刀客遂問:「你嘆的啥氣?」
翠紅說:「官府懸賞捉拿你,我真害怕。我膽子小,就怕提心弔膽的過日子。人常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萬一哪一天你被官府捉拿了,我咋辦呀?」說著眼裡有了淚水。
白刀客受了感動,隨後哈哈笑道:「你怕個球,我有青龍寶刀和一雙飛毛腿,就是天兵天將下凡也把我的球咬不了。」
翠紅拿起放在炕頭的青龍刀,小心翼翼地抽出來,只見寒光閃閃,一股冷森森之氣撲面而來,令人不寒而慄。她急忙把青龍刀插回刀鞘,手撫胸脯,按住驚跳的心,半晌說道:「真是把寶刀呵。」順手把刀擱在了桌子上,沒小心打翻了桌子的醋瓶。
白刀客大驚,急忙拿過寶刀。翠紅隨口道:「怕啥哩,那醋水能吃了寶刀不成。」
白刀客說:「你知道個啥,這把寶刀雖說能削鐵如泥是個寶物,可最怕醋水。醋水當真能吃了它。」
翠紅暗暗地笑了。
晚上,翠紅打來洗腳水給白刀客洗腳,白刀客動手要自己洗。翠紅說:「我是你的女人,你有病,我理應伺候你。你好好躺著,我給你洗。」
白刀客笑了,在翠紅俊俏的臉蛋上捏了一把:「真是個好媳婦。」躺倒身子,心安理得的接受女人的伺候。
翠紅脫了白刀客的襪子,果然見他的腳心各長著一撮長長的黑毛,心中暗暗稱奇。翠紅洗完腳,用毛巾擦乾水,摸著他腳心的長毛說:「這毛墊腳吧?我幫你剪了。」說著就要找剪刀。
白刀客急忙說:「剪不得,千萬剪不得。剪了我就走不動路了。」
白刀客做夢也沒想到翠紅是官府出重金收買來對付他的臥底。
此後的日子,翠紅趁白刀客熟睡之際,就給青龍寶刀的鞘中偷偷澆醋。半個多月過去了,白刀客的病情好轉多了,自覺有了精神,便對翠紅說:「我躺了快二十天了,渾身的骨頭都有點散架了。明日兒起來練練刀。」
翠紅溫柔地說:「是該下床活動活動了。常言說得好,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別把你一身的好本事撂荒了。」
白刀客摟住翠紅親了一口:「你真是我的好媳婦。」
那天晚上,翠紅在白刀客懷裡使出百般溫柔萬種風情,把白刀客迷得神魂顛倒,雲來雨去,不能自己。到了後半夜,白刀客如同犁了地的牛累成了一攤泥,昏沉沉的睡著了。翠紅悄悄起身,拿出剪刀把他腳心的長毛剪掉了……
天光大亮,白刀客被窯外的喝喊聲驚醒。他急忙起身,疾聲喊:「翠紅!翠紅!」
不見翠紅應聲,更不見人影。白刀客情知不妙,抓起床頭的青龍寶刀衝出窯門。窯院被一隊官兵團團圍住,官兵們見他手中提著寶刀,不敢貿然向前。他見此情景,心中一凜,但並無懼色,冷笑一聲,伸手就拔寶刀,卻拔不出來。他大驚失色,使勁猛拔,刀斷了,寶刀鏽在了鞘中,只有刀把握在手中。他大駭,渾身一哆嗦,驚出一身冷汗。壞了寶刀,他的虎膽失去了一半,疾步奔向院牆,想越牆而逃,卻感到體重如山,雙腿如同灌了鉛,騰挪不動,未上牆就被一夥兵卒縛住了。這時耳邊傳來一陣尖利的笑聲,他抬頭看時,只見那個叫翠紅的女人站在一旁呵呵冷笑,這才恍然大悟是遭了這個美艷女人的暗算,幾乎要把腸子悔青,可為時晚矣……
白刀客死後,野灘鎮的人便稱他住過的地方為「白門窯」。白刀客沒有子嗣,但留下了一個以他姓氏命名的地名和一段傳奇故事,也不枉來人世走了一回。
百餘年過去,彈指一揮間。不知不覺中,時間老人的腳步邁到了民國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白門窯雖說舊貌未改,但已物是人非,十幾家住戶沒有一戶姓白的。彭大錘的家靠著崖邊,有一大兩小三隻窯和三間瓦房。自打他開了鏢局後,野灘鎮的人背地裡議論,說白門窯出刀客。
其實,野灘鎮的人太謙虛了些。不僅白門窯出刀客,整個野灘鎮都出刀客。掐指算來,如今的野灘鎮舞刀弄槍的不下好幾十個。可名聲最響的是彭大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