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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軍校大行動

2024-10-04 09:28:03 作者: 莫然

  由劉文輝領銜的通電起義在12月9日宣布,震憾了整個中國大地。他身為西康省主席,此舉就意味著全省的和平解放。他業已通知駐西昌、康定和雅安的所屬部隊,務必於三天內同時宣布起義。幾乎與此同時,雲南省主席盧漢和宜賓駐軍頭頭郭汝瑰也宣布起義。前者的背叛尚在蔣介石預料之中,而後者的易幟卻讓他始料所不及。這郭汝瑰可是陳誠的愛將,而且頗得委員長歡心啊!他時至中年,節節高升,目前已被提升為第22兵團中將司令兼川南敘滬警備司令!連這樣的顯赫人物、嫡系部下都能率部起義,可見國民黨政府已失盡人心!但人們卻不知道,號稱「黃埔之花」的郭將軍早已是「名花有主」,心向共產黨了!

  蔣介石連續遭受這一系列重大打擊,猶如萬箭鑽心,天崩地裂,他的精神完全垮了,失魂落魄、昏昏沉沉地在臥室里睡了一陣,還沒緩過勁兒來。這時,又傳來程佩南率部起義的消息,多虧蔣經國擋住,不讓他爹知道,以免他父親氣得吐血……其實黨國領袖早已感到四面楚歌,尤其是郭部起義,更讓他不寒而粟,意味著成都的最後一道屏障也消失了,解放軍將以摧枯拉朽之勢殺來,對這座西南最後的中心城市形成大包圍!形勢告訴他,大局已不可為。他原想依靠剩下的精銳部隊,和共產黨周旋到底的計劃全都破產了,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步棋……

  下午他強打精神,命人將四川省主席王陵基、成都防衛總司令秦修強、中統的桂永泰和軍統的江占庭、以及中央軍校校長陸躍民等人叫來,說要共商國事。眾人落座後,蔣介石又發了一陣呆,才慘然一笑說:「把你們叫來,是想隨便跟你們談談。你們是跟我多年的老人了,又都在做具體工作,為了黨國的事業,你們都曾恪盡職守……黨國永遠記得你們的功勳,我個人並政府,感謝你們!」

  他說到這裡,已經聲音哽咽,眾人也知道大勢不妙,俱是面色沉重。蔣介石又話鋒一轉,強調說,「目前的形勢非常嚴峻,但我要求在座各位務必鎮定,堅守崗位,在此危難時刻,你們更應努力為黨國盡職,協力奮鬥,力爭保住成都,誓與共軍決戰到底!同時,也有一些人要隨時準備轉入地下……」

  接著他又分批接見了這些人,先跟幾位特務頭子說,「我現在要告訴你們的是,即使共軍勝利了,也不能讓他們平平穩穩地坐江山,統治整個大陸。我們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創造一切可能的機會,與共軍進行公開的和秘密的鬥爭,讓他們無法站穩腳跟,以圖最後消滅共軍,完成反共復國的戡亂大業!」

  受到如此重視,特務頭子們當然是感激涕零。在此之前,毛人鳳已經視察了軍統舉辦的「游擊骨幹訓練班」,給那些潛伏人員灌溉了反共思想,和一些打游擊的軍事知識。有趣的是,訓練班的教材竟是共產黨的政治與軍事理論書籍,包括毛澤東那篇著名的文章《論持久戰》。毛人鳳看了大加讚賞,說只有摸透了共產黨的戰術,包括那「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的十六字方針,才能知己知彼,克敵致勝。其後毛人鳳又向蔣介石匯報了這件事,而且信心十足地說,共產黨是靠打游擊起家的,但我們軍統也懂得這一套,甚至比正規軍還要強得多,將來在大陸上保留幾個反共據點,應該是沒有問題。

  

  蔣介石和特務頭頭談話時,手上就拿著一份毛人鳳擬定的「應變計劃「。這也是國民黨今後在地下繼續和共產党進行鬥爭的政治動員令與組織大綱。那些帽子滿天飛的委任狀也是其中一部份,這天下午,特務頭子都領到了自己滿意的頭銜。委員長又下令將中央軍校所存的近萬支槍,都發給那些訓練班的骨幹們,以及附近各縣、區、鄉的地方武裝,使這批幻想反攻大陸的反動份子都心滿意足……

  接下來,蔣介石和王陵基共處一室,在昏暗的燈光下,由兒子蔣經國替他表達了心意:「你對領袖忠心耿耿,我們心中有數。今天專門請你來,是要跟你通個氣,成都已危在旦夕,總裁也準備近日飛往台灣……」

  瘦骨嶙峋的省主席老淚縱橫,「委員長,我們對不起你啊!那些背叛黨國的叛徒,真是禍國殃民、危害極大呀!我恨我自己,沒能早點兒識破他們……」

  「方舟兄,別哭了!」同樣憔悴的委員長只好安慰這匹老馬,又不無憂慮地說,「這幾件事都說明,共黨的地下活動很猖獗啊!我擔心,日後我們的地下潛伏,也會被他們掣肘……哎,你能不能利用那個自衛隊,幫助遏制一下他們?」

  王陵基當然明白,委員長的撤退計劃已經制定好,自己顯然不在此列。但他這時也決不敢提一個「走」字,反而要大表決心,為蔣家王朝賣命到底。於是他慷慨激昂地表態說,「沒問題,值此艱危時期,我願意留下來,與胡長官並肩作戰,跟共產黨斗到底!即使殺身之仁,也會效忠黨國,決不戴那頂紅帽子!」

  「真是疾風知勁草呀!」蔣介石也感動得唏噓不已,「若黨國的幹部都能跟你一樣,我們又何懼共產黨啊!」

  跟陸躍民的談話乾脆俐落:「把你的學員大隊改編成一個學生兵團,立刻調到西昌去,歸胡宗南管。你也跟去,我希望,就由你來率領這個學生兵團!」

  陸躍民一楞,帶著這群沒上過前線的學生兵,那不是送死嗎?他沒理解到校長的良苦用心,蔣介石是想保存這支他最欣賞的力量。自己走後,成都將群龍無首,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混亂局面。他不想看到自己引以為榮的學生無所適從,甚至稀里糊塗了送了命。不如把他們送到西昌去,還能為反共復國出點力。陸躍民雖然滿腹疑團,卻知趣地閉了嘴。他早有主意,決不可能跟姓胡的在一個鍋里攪飯吃。他已經給自己安排好了後路,但陸躍民沒想到,共產黨也會找到他頭上。

  陸躍民回到軍校的辦公大樓,天已黑透了,是那種令人驚悸、惶恐不安的黑,帶了一絲淒楚,又含著一縷不詳之兆。大樓里那些黑幢幢的窗戶,仿佛是驚呆了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地瞧著面前即將發生的事。陸躍民正要踏上樓梯,向這黑暗中走去,突然一個人影兒鑽出來,在他面前停住,叫了一聲「校長!」

  「什麼人?」陸躍民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不禁全身顫粟。

  「報告!我是訓練部主任兼學員三大隊隊長,向克群!」來人小聲說,顯得很詭密,「我有要事想跟校長談談,希望校長給我一點時間。」

  陸躍民也知道這批學生兵遲早會開上前線,早就把學員們編成了幾個大隊,挑選一些教官兼任了學員大隊的隊長。這些人都是軍校骨幹,他的心腹,均為可靠之人,向克群也是其中之一。他正想聽聽這些人的意見,就無聲地答應了。

  他們走進校長辦公室,屋內很久沒做清潔了,到處都是塵埃。陸躍民也是灰頭土臉、心情沮喪地坐下,從喉嚨里吐出了幾個字,「有什麼話?說吧……」

  向克群望著他,一時沒有開口。程浩德犧牲後,他非常難過,明知這個親密戰友不會出賣他,還是準備逃走。這時一個國民黨少將找到他家,居然聲稱自己是共產黨,跟他一席長談,點亮了他心中的燈。得知程浩德果然是個地下黨員,在臨死前才找到組織,並讓他們來策動自己,向克群感動得熱淚盈眶,下定決心要走這條光明之路。誰料少將卻說,「不止是你自己,要以你為中心,策動整個軍校的學生起義,讓他們不要去給蔣介石殉葬!」他覺得此話有理,當即應允。後來又找到剛被放出來的馬祥,兩人仔細商量了一陣。今晚來找陸躍民,就是他們的方案之一。若能策動校長投誠,學生兵起義也就易如反掌。向克群預先想好了說詞,但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他深知事關重大,涉及生死,竟然緊張得全身發抖……

  陸躍民見他沉吟不語,就無力地揮揮手,「那你就不必說了……今晚軍校就要改編,整合成一個學生兵團,開上前線……唉,我的頭都大了!」

  向克群震驚之餘,也看出了校長的內心苦惱,趁機陳述厲害, 曉以大義,「校長,你覺得還有這必要嗎?蔣家王朝快要垮台了,你還在為這個政權賣命?不,在這緊急關頭,我們不能去當殉葬品,不能去當炮灰,我們要走自己的路……」

  「什麼路?」陸躍民抬起白髮蒼蒼的頭顱,鏡片後的眼睛裡充滿了絕望,「我們還有什麼路可走?」

  「投誠起義,站在人民這一邊!」向克群邁前兩步,堅定地說,「校長,您應該認清當前局勢:戰爭勝負已成定局。劉、鄧、潘的起義,確屬明智之舉。我們不能再存觀望之心,猶豫不決,否則將貽害我軍校萬餘師生的命運,包括我們個人的前途……校長,請您務必三思啊!」

  陸躍民大驚失色,隨即就顧慮重重。這條路,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他對中共不放心,早就給自己安排了另一條退路。他沉思一陣,愁眉苦臉地傾吐了肺腑真言,「說實話,我也左右為難,苦惱萬分……且不說我家屬已被送往台灣,我個人也被軍統特務嚴密監視,失去了人身自由!投誠起義,談何容易啊!」

  向克群更加放心大膽,慷慨陳詞,「校長,你別為難自己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趁學員大隊整編,開赴前線之際,等到了城外,我們就宣布起義吧?」

  陸躍民又抱住頭想了想,終究下不了這個決心,只得喟然長嘆,「我非頑固份子,但為了那點忠心,不想背叛蔣校長……這樣吧,我今晚就悄悄離開,去香港或者什麼地方,這裡的事,你們教官就看著辦吧!放心,我絕不會出賣你們……」

  向克群知道他這樣做,也是萬不得已,只好答應。他走出黑暗的辦公樓,心裡熱血沸騰,看來軍校上萬名師生的前途及命運,就只能繫於自己一身了!

  當天晚上,鄧兆山按事先的約定與向克群會面,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消息,立刻去向臨工委匯報。與此同時上級通過秘密電台,也給喬興海送來一份令人痛心的電文:「為掩護程,孟華犧牲。所幸程部起義,望節哀。」喬興海連忙燒了電報,心痛欲裂,忍不住淚水長流,妻子那剛毅又樂觀的面影浮上了眼前……

  他痛苦地甩了甩頭,只見窗簾低垂,四周靜謐,親人已進入了夢鄉,女兒和母親都不知道,孟華再也回不來了!喬興海難以忍受這種巨大的悲傷,禁不住撲到窗前,打開玻璃窗,望向城市輝煌的燈流。似乎有一隻溫柔的手在撫摸他的心房,他漸漸冷靜下來,好象看到了人民群眾迎接解放的滾滾熱浪……

  妻子就是為這座城市犧牲的呀!她是帶著無限的憧憬和來不及向自己訴說的心曲,為了另一條生命而勇敢就義的!喬興海痛苦地默默沉思,想不到這座城市即將跨入光明時,妻子卻獻出了年青而寶貴的生命!他尚且不知道,妻子到底長眠在哪裡?但到了春天,那裡定是芳草萋萋,桃花如雲……到那時再帶著女兒去悼念妻子,現在必須化悲痛為力量,去爭取最後的勝利!

  這時鄧兆山來了,匯報了軍校的情況,建議立刻與川西遊擊隊聯絡,讓孟華和趙毅然去接應軍校的起義人員。喬興海怔了怔沒說話,鄧兆山敏銳地發現了他神情不對,正欲追問,喬興海已經沉痛地說出來,「孟華她,她犧牲了!」

  鄧兆山猛地站起來,神態也由喜變憂,「什麼?孟司令她……」

  少將悲憤地流下了眼淚,當初若不是果斷的女司令伸手救援,他可能已經死於非命!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卻發生了這樣令人痛心的事……

  喬興海強忍悲痛,拍拍他的肩,「我們沒有時間悲傷,要趕快來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怎麼辦?」他知道一點趙部與游擊隊的摩擦,恐怕現在天台山下也是群龍無首,新黨員趙毅然也未必能掌握局面!最好是另派一個得力的人員前去……

  鄧兆山讀懂了臨工委書記眼裡的含意,立刻站起來說,「我去游擊隊吧?我跟趙毅然關係最鐵,又是老牌共產黨,起義人員和游擊隊,我都能掌握住!」

  「這樣最好了!」喬興海欣慰地點點頭,有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同志去游擊隊,他就完全放心了,做起事來也是信心倍增。

  兩個老牌地下黨握手告別時,手握得很緊很緊,心也靠得很近很近。

  鄧兆山立刻去找到向克群,告訴他這個方案,又說地下黨對此事深表關切,希望他們能成功起義,但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向克群又激動地表態說,「請地下黨放心,只要我活著,就一定能按照你們的計劃去執行,率領軍校師生起義……」

  這時他們還不知道軍校將開往何方?估計是向西邊開拔,因為東邊是解放軍趕來的方向,而國民黨軍隊的殘存主力都雲集在西昌一帶。兩人便商量好,向克群要想辦法把隊伍拉到邛崍縣,預計在凌晨前到達,跟川西遊擊隊會合。鄧兆山立刻動身去找趙毅然,為了趕時間,準備讓「聯勤」派一輛車送他……

  向克群回到軍校,師生們已經接到了整編開拔的命令,北較場亂成一團。教官們都全副武裝,被派到新成立的學生兵團去擔任各排、連、營的指揮官,操場上擠滿了學生兵,正在給他們發武器,包括輕、重機槍和迫擊炮。學生們並不情願,有的悄悄翻牆逃走,有的紛紛喊出了口號:「我們不打內戰,要和平!」「我們不要獨裁,要民主!」「我們不當替死鬼,要說清楚……」

  由於陸躍民出走,軍校群龍無首,一時找不到帶隊之人。蔣經國便帶著人到軍校來督察,公推有威望的訓練部主任向克群暫時擔任這個學生兵團的副團長,團長空缺。向克群在軍校有許多朋友,也是他平日裡培養的骨幹,現在就被他安插到重要崗位去擔任各級指揮員。他接到命令是開往雅安市,卻跟蔣經國商量好,說是搞軍事演習,把師生先拉出城去再說。蔣經國焦頭爛額,全都答應了。

  向克群立刻命學生兵團在操場上集中,說他要訓話。蔣經國也出席了這個「誓師大會」,發現是向克群站在閱兵台上,學生們一片歡騰,可見他平常就深得人心。向克群也很興奮,乾脆放開嗓子大聲疾呼:

  「我們軍校學生應該是軍隊的預備隊,隨時準備開往前線。目前時局艱難,正是我們大有作為之際。縱觀古今中外,識時務者為俊傑,成者王侯敗者寇,這就是歷史真理,因此我們一定要殺出重圍,尋找一條能安身立命的光明之路!」

  人們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頓時歡聲雷動,經久不息。蔣經國也無話可說。

  接著向克群又宣布了幾頂命令:一、軍校師生組成的學生兵團,此次是開往成都城西去進行一次軍事演習;二、各部迅速集結,準備好武器彈藥,再飽餐一頓,就立即出發;三、沿途實行戒嚴,誰也不准中途脫逃。

  一個小時後,軍校師生按建制有序列地開拔了。當晚正是陰雨連綿,道路泥濘,但學生們毫無怨言,他們都願意跟著向主任走。這份信任又反過來加強了向克群的信念,他決心要把這支隊伍,完整地交到共產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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