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軍統噩夢
2024-10-04 09:27:46
作者: 莫然
寺廟的檐角下滴著雨水,院裡的樹木青草濕漉漉的,四周靜悄悄寂無人聲。謝庭芳就在這個美好溫情的午後見到了凌之軒,聽說了女兒失蹤的消息。
方雨晴整整一夜沒回來,凌之軒焦急萬分,喬興海也覺得情況不妙。第二天中午,他們都沉不住氣了,卻又無法可想。凌之軒便背著喬興海去找謝庭芳,他有一個不詳的猜測:會不會是程佩南覺察到自己和謝庭芳的隱情,知道晴兒是他們的孩子,就對她下了毒手?用同樣的方法約出了謝庭芳,她的反應卻出乎他意料——他的話就象重磅炸彈一般砸在她身上,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想起江占庭的威脅,猶如跌進了無底的深淵,雨聲也似乎變得驟然急促起來……
「你怎麼啦?你聽到了嗎?」凌之軒不管不顧地沖她吼道,「肯定是你那個軍長綁架了晴兒!他猜到了我們的關係,他知道晴兒是誰,就下了毒手!」
這吼聲濃重而寬廣,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行動更是不容置疑,他抓起謝庭芳的手臂就往外走,「我們去你家,哪怕是龍潭虎穴,我也要找回晴兒!」
謝庭芳掙扎著,聲音有些喑啞,「之軒,你弄錯了,晴兒肯定不在那裡……」
「你說什麼?」凌之軒瞪著她,「那你說,晴兒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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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庭芳瘦削的肩膀在劇烈地顫抖著,她的目光也黯淡下來。說出真相是可怕的,凌之軒肯定無法接受。但自己的話已經透露了真相,他不會放過她。
果然,凌之軒又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睛定定地看著她,語氣里有一種男人的固執,「你知道她在哪兒?是嗎?你說呀,晴兒究竟在哪兒?」
她無法說出口,只好轉過身去,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也頑固地守護著自己心靈的防線。「你走吧,我會去找她……」
凌之軒看著她,胸膛在激烈地起伏著。他基本可以肯定,謝庭芳知道女兒的去向。這真是不可思議,難道她竟與程佩南共謀,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幾乎又是在吼叫了,「不,我要你告訴我,晴兒她到底在哪兒?」
謝庭芳的眼淚流了出來,她也聲嘶力竭地叫道,「你別管,別管……我會找到晴兒,我一定找到她,把她還給你!你快走啊,走!我不想再跟你說下去……」
凌之軒看著謝庭芳突然暴怒起來,變成了另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不禁目瞪口呆。他長嘆一聲,似乎受到了巨大傷害般地扭過身,慢慢向寺院外走去……
他在雨中的身影孤獨而彷徨,謝庭芳心靈的防線便在那一刻坍塌了,她的心在寂靜中戰粟著,接著便是洪水決堤一般的號哭出聲:「之軒!」
凌之軒回過頭,謝庭芳已衝到他身邊,兩人就緊緊抱在一起,也不管雨水如溪流般地從頭上往下淌。謝庭芳不想再壓抑感情,在雨中哭得淋漓酣暢,伴隨著一陣陣抽泣,吐出了自己的心聲:「之軒,我會去找她,一定會找到她!如果我註定要生活在黑暗中,就讓我這顆心在黑暗中腐爛吧!但他們別想傷害我的女兒……」
凌之軒聽不懂這番話,只覺得懷中的女人快要抖成一團了。她就象一隻飄泊已久的小船,只想駛進一個安全的港灣,但她心靈的潮水卻一直澎湃不停。謝庭芳沉默了許久,心裡也在掙扎,但嘴巴動了好幾次,卻沒說出一句話來。兩人的目光相遇了,都變得溫情而不舍,頃刻之間,謝庭芳又在心底鑄成了一道銅牆鐵壁……
她溫柔而簡潔地對心愛的男人說,「你記住,一個被凌辱被折磨的女人,一個想獲得心靈自由而不能的女人,她也有自己的尊嚴,否則不如去死……」
她沒說完,就冒雨衝出了寺院。她只想救出他們的女兒!她知道,女兒一定在江占庭手上。她要去找他,但卻沒想到,事情會偏離它原來的軌道……
謝庭芳猜得沒錯,方雨晴是被江占庭命人綁架的,就關在魁星樓街36號軍統站的小院。這裡也有亭樓假山,但已荒敗,靠牆種著幾棵鐵角海棠,枝幹崢嶸地伸出去,有幾分凋零。這一帶也很荒涼,屋毀街存,加之「魁」從鬼聲,有點凶神惡煞的味道,一到晚間就無人行走。江占庭也沒想到,謝庭芳居然敢在這樣的雨天裡一個人找上門來。他讓手下把她帶進自己的辦公室,不禁暗暗竊喜。看來這一招很管用,只要那女孩子在自己手中,這女人就會乖乖聽話。
因為那個敢於策劃暗殺事件的年輕人,蔣介石對程佩南也恨之入骨。此人居然縱容本家後代,干出這驚天動地之舉,對他來說真是奇恥大辱!他本想斃了程佩南,又覺得不妨留著他,讓他去白髮人送黑髮人,後半輩子都生活在痛苦中。程佩南已被軟禁在家裡,跟部下也無法聯繫,連電話線都被掐斷了。但蔣介石還是不放心,深怕他投誠起義,便命王陵基對他嚴密監視。省主席又把這任務交給軍統,江占庭幾乎每天都去逼謝庭芳,讓她匯報丈夫的所有情況。他也在防備這個女人,她那雙幽怨的眼睛告訴他,她不願跟著軍統的指揮棒轉。於是江占庭就想出這個毒招,抓了方雨晴當人質,不怕她不從。現在這個女戲子上門,一定跟她女兒有關。
果不其然,謝庭芳滿臉悲戚地走進來,開口就問他要人,「你們把我的女兒弄到哪兒去了?快把她放了,否則我跟你們沒完……」
江占庭早已想好對策,回答得倒也爽快,「好,你跟我來。」
他領著她走入一條光線暗淡的甬道,又拐了兩個彎,下了幾道階梯,來到一扇緊閉的大鐵門前,兩個張牙舞爪的特務守在門前。進了鐵門,裡面就是陰森潮濕的地下室,也是軍統的一間間審訊室。江占庭露出嘴裡的金牙笑了笑,又把謝庭芳帶到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前,朝下望去,一間低矮的審訊室里,一盆爐火燒得正旺,旁邊擺著可怕的刑具。謝庭芳的女兒,那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此刻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歪著頭,閉著眼,似乎已昏死過去……
「睛兒!」謝庭芳發出一聲嘶心裂肺的呼喊,就朝前衝去。江占庭連忙用鐵鉗般的大手抓住了她,才沒讓她撞到玻璃上去受傷……
「哎呀,你別尋死覓活的!」他獰笑道,「你已經看清楚了,你女兒確實在我手上……但你還不明白,她下一步會遭受什麼樣的折磨!」
他吹了一聲口哨,下面審訊室的房門就打開了,走進來兩個滿臉橫肉、又黑又壯,只穿著一條短褲,露出毛聳聳的胸部和腿部,眼裡放射出凶光的彪形大漢,他們慢吞吞地走到好象失去知覺的方雨晴跟前,就動手剝她的衣衫……
「等一等!」謝庭芳倒抽了一口冷氣,渾身上下都哆嗦起來,似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抓住江占庭的手,牙齒也直打顫,「他們要幹什麼?」
「這個,你這當娘的還不知道?」江占庭格格笑起來,又下流地眨眨眼,沖她咧咧嘴,「你女兒細皮嫩肉的,他們想嘗嘗鮮……」
「混帳!無恥!你們都是一幫魔鬼!」
謝庭芳憤怒地沖向江占庭,跟他扭打起來。但她哪是軍統頭子的對手?她吃了幾個耳光就頭暈目眩,兩個耳朵嗡嗡直叫,遍體血管腫脹,眼前一片昏黑又一片金黃,腿肚子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一張被蓋都發了霉的床上,旁邊的江占庭正在穿衣服,還一臉自得地哼著歌子。
「你這是……」謝庭芳憤怒又吃驚。
「嘿,我是老牛嫩草通吃,不挑食。」江占庭朝她扮了一個鬼臉,「別大驚小怪的,象你這樣的戲子,應該談不上什麼清白呀,專一的吧?我還不知道?在那個姓程的老傢伙之前,你就跟別的男人相好過,所以才有了那個雛兒……」
謝庭芳一陣噁心,腦子就象要爆炸開來。她三下兩下裹好衣裳,就衝到門外去嘔吐,幾乎要把黃膽給吐出來……
這時,身後又追來一道嘲笑的聲音,「別裝蒜了!你這又不是第一次了……趕快穿好衣服,我還有話要對你講!」
謝庭芳已經傻了,呆了。她怔怔地穿上衣服,木然地跟著江占庭來到樓下辦公室,江占庭又板著臉開始訓話,「你也明白,你女兒就捏在我們手心裡了,這叫人質……委員長特准開恩,讓你和程佩南去台灣,這是後天的機票,後天一大早,我們會派人送你們兩個去機場。這裡發生的事,你最好誰也別告訴,告訴了也沒你的好果子吃。現在你走吧,別忘了,這幾天要監視著那個老小子。若是讓他跑了,或者給共軍弄走,我們都拿你是問。那時你女兒又會怎樣?你就自己想想吧!」
謝庭芳緊捏著他交給自己的兩張飛機票,不禁全身發抖,四肢無力,胸口也感受到無比沉重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這個魔窟,又走進了潮濕陰暗的小街上?雨水灌進她的脖頸。她抬起頭來望著昏暗的天空,喃喃地自言自語:「女兒,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能救出你……媽媽也沒臉見你了!真可怕,真丟人啊!媽媽還怎麼活下去?」
她捂住自己的臉,無聲地痛哭起來。淚水順著指間流下來,和著渾濁的雨水淌下來,浸透了她的全身……或許她不該這麼傻這麼笨,不該去那人間地獄!但若她不去,又怎麼知道晴兒真被關在那裡!他們也真是一群妖魔鬼怪呀,誰知現在晴兒又怎樣了?她有沒有受到凌辱?是不是還活著?
女兒的影子又在她面前閃動。雖然她離開自己時,才生下來幾天,但母親永遠不會忘記女兒的容顏。後來時間長了,女兒的形象也有些淡化,她便在心裡想像著女兒的模樣,走到大街上,只要看見了年齡相仿又漂亮的女孩兒,她便會覺得,女兒就是那個樣子……是的,女兒雖然沒在她身邊長大,卻填補了她心靈的空白,使她那暗無天日的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可是如今,一切都完了,這一縷陽光也將從她的生命里消失,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謝庭芳走在雨水中,輕而易舉就萌生了死的念頭。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的頭髮,她的全身,她突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似乎沉睡在心中許多年的什麼東西被這雨水激活了,那重重雨幕似乎就懸掛在她心裡,她一層層地揭開去,不禁鼓盪起一種久違的情感。她重又變成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在春天的溪流邊浣紗歌唱;變成一個幽怨的婦人,在桑園裡娓娓訴說著自己的苦難;變成美麗的芙蓉花仙,渴望著人間幸福的生活,變成堅強的「白蛇」,執著地追求那寶貴的愛情……
她揮舞著手臂,在雨中呼喊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呼喊什麼。過了一陣她才聽出來,自己是在唱川戲,唱那段著名的「白蛇下山」:
「喜今朝脫離樊籠,掙枷鎖飛離九霄……一生甘苦知多少,奔向人間不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