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叛徒出賣
2024-10-04 09:27:25
作者: 莫然
蔣介石每到一個城市都行蹤不定。多年來的直覺告訴他,老住一個地方很危險。然而到了成都後,他已是心力交瘁,不想再奔波。加上對軍校師生的信任,就沒挪地方,一直住在這棟一號小樓里。下午他沒出去,跟在美國的「大令」通了一個電話,心情還不錯。宋美齡證實了諾蘭的話,看來美國政府絕不願看到在這遙遠的東方出現一個紅色中國,又給了一些比較靠譜的承諾……
傍晚是陸躍民陪他吃的飯,飯後又陪他在軍校里散步。校園裡綠化得很好,道路兩旁都是高大的樹木,腳下是一叢叢蘭花,不遠處有個人工湖,碧波漣漪,起伏蕩漾。委員長不禁笑聲朗朗,跟往常大不一樣。
剛鬆了一口氣,問題就來了。他們走近城牆邊的一道門洞,蔣介石抬頭看見上面鐫刻著「存正門」三個字,便問陸躍民:「這是誰題的?為何取這個名?」
「前任校長。」陸躍民連忙解釋,「意思是正氣長存,也暗含校長的名諱。」
蔣介石心裡便有些不痛快,此人是個無名之輩,竟敢在軍校留下筆墨!
陸躍民察言觀色,很後悔自己接任後,沒將此門改為「中正門」。
走到一條護城河邊,蔣介石一看橋頭上刻著「文白橋」三個字,臉又拉長了,「這大概是教育長張治中取的名吧?」他嘲弄地說,「他的字不就是文白嗎?」
陸躍民見總裁問得認真,不敢隱瞞,趕快點頭承認了。
蔣介石發作了,「他們是什麼人?對黨國有何貢獻?也配在我軍校留名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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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躍民連忙隨聲附和,好在他為人一向低調,從沒作過這方面的事。
蔣介石還不肯罷休,又問,「我住的那棟小樓呢?是不是也有人給題過名?」
陸躍民只好硬著頭皮回答,「題過,叫破月樓……」
「什麼破名兒?」蔣介石大怒,「何人給起的?」
「是我們軍校的一個中校秘書,詩詞歌賦都不錯……」陸躍民只好據實回答,「聽說這取自宋朝張先的一首詞:雲破月來花弄影。題這個名兒是因為,因為從小樓上看出去,樹木遮得密密實實,無論看雲還是看月,都支離破碎了……」
「這也算是一景,對不對?」蔣介石冷笑道,「你們就這水平!」
他轉身拂袖而去,陸躍民連忙追上說,「那題字,我已叫人取下了……」
蔣介石頭也不回地說:「糊塗!能起這個鬼名兒嗎?真不吉利……」
他回去越想越不對,不禁聯想到時局。重慶淪陷,西南之戰步履維艱,一向英勇善戰的宋希濂,居然已被共軍活捉!而敵方正在集結部隊,向他這最後一個堡壘殺來。此時成都地區的國民黨軍隊尚餘60萬眾,他也曾幻想,憑藉這最後的實力來個拼死一搏,進行所謂的「成都會戰」。但私下裡,他已在進行撤離大陸的安排。得力幹將、軍統頭子毛人鳳擬定了一份「應變計劃」,包括上山打游擊和城市裡的地下潛伏——就象孫悟空鑽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裡,鬧它個翻天覆地!可是,他能對共產黨來這一手,共產黨的地下特工搞這一套不也更得行嗎?這麼多年的失敗證明了,他身邊就有死對頭,隨時想要了他的命……
他在沙發上凝神思索了一會兒,沒開燈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卻做了一個噩夢:他在前面拼命奔跑,有人在後面使勁追他,還對他打黑槍……他驚醒了,冷汗直淌,覺得這噩夢太真實,也太可怕了!似乎這血淋淋的場面並非空穴來風?好象意識深處有什麼預感?或者出自一種聯想?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正皺著眉頭回想,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陣狗叫。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揭開金絲絨窗簾望向夜空,見天幕黑幢幢的,似乎有點點磷火時明時暗,好象有一個幽靈在飄飄忽忽……
他悚然一驚,猛然想起了白天的情景!他也是這麼站在窗前,無意識地望向窗外,突然看見兩百米外的高牆後面,一片荒涼的菜地上,有兩個陌生人在朝這邊指指點點,神情很可疑。當時他腦子裡塞滿了東西,完全沒在意,但那種敏感的潛意識卻深藏在腦海里,並在他夢中浮現……聯想到這棟小樓那不吉利的鬼名字,不詳的預感抓住了他,他感到迫在眉睫的危險!幾十年來,這種直覺曾無數次救過他的命,時至今日,更不敢大意。他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發現手都快僵直了!連忙伸手按下了床邊的電鈴,兒子蔣經國立刻帶著衛士長進來了。
「爹爹,有事嗎?」
「不好!對面那堵高牆背後,有人想暗殺我!」他指著拉緊了的窗簾,神色大變,「可能是共產黨,他們白天就潛伏在哪兒了……」
蔣經國根本不相信,「爹爹,你是不是……太累了?神經有些恍惚?還是趕快休息吧!這棟小樓壁壘森嚴,不會有事兒的。」
「不!我不是神經過敏,是事出有因!」
蔣介石生氣了,喘息著把一切都告訴了兒子。
蔣經國一聽這才緊張了,連忙讓侍衛長帶著人去高牆外看看。
「不行,他們沒有對付共產黨的經驗!」蔣介石越想越不對,又斬釘截鐵地說,「你打電話給毛人鳳,讓他帶隊執行……此外不要通知任何人,以免打草驚蛇!」
兒子去打電話,蔣介石又命侍衛長立刻備車,他要轉移。幾分鐘後,他乘坐的防彈車在幾輛警車的護衛下,悄然駛出了軍校。一刻鐘後,毛人鳳帶著大批特務趕到高牆外的瓜田裡。幾個用竹架穀草撐立的窩棚出現在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靜。鬼魅似的特務立刻把這些窩棚圍得水泄不通,一個個悄悄地摸了進去……
程浩德和羅易光約定的地點在錦春茶樓。這是個著名的竹琴書場,人們經常如潮水般湧來,欣賞聞名全城的「三子三絕」。這是指說書的賈瞎子,摻茶的劉麻子和賣小吃的司胖子。在這裡約會,是因為人多好隱蔽,撤離時也能靠聽眾來掩護。
今晚程浩德走進書場,四處觀望了一陣。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式庭院,天井、耳樓與書場首尾相接,鬱鬱蔥蔥的植物和艷麗盛開的鮮花散布在各個角落,把這裡點綴得清新和幽雅。台口兩側懸掛著一副紅緞金字的對聯:
唱罷悲歡離合,慷慨激昂驚四座;拍開風花雪月,淋漓盡致揚千秋。
書場上已經坐滿了人,程浩德走到最後面,才找到一張空著的方桌。他要了一碗茉莉花茶和一碟又酥又香的花生米,堂館劉麻子就提著亮晶晶的銅茶壺過來摻菜。他左手卡著幾十個茶碗茶蓋,宛如盛開的海棠花,未攏茶桌,就伸手一揚,碗蓋脫手撒出,幾旋幾轉,正好每位茶客面前一個,動作神速、乾淨、利落。眨眼功夫,他已上好茶葉,然後遠遠地提起茶壺摻水。頃刻之間,幾十碗茶都已摻滿,但桌子上滴水不灑!這哪是摻茶,簡直在變魔術!慕名而來的茶客都嘖嘖稱讚……
程浩德喝了一口茶,再看台上,戴著墨鏡的說書人賈瞎子挺腰端坐,凝神沉思,那紋絲不動的身軀似乎蘊藏著一股神秘的魅力。片刻之後,他拿起一根竹筒兩塊竹片輕拂幾下,場內頓時響起了五音十弦,全場也安靜下來,屏息耵聽。瞎子放開歌喉,音清韻正,悠揚婉轉,如山泉叮咚,又如私語切切,聽得人大氣不出暗暗稱絕。程浩德鄰桌的一個聽眾,甚至眉眼閉合,如醉如痴……
瞎子今天唱得是一曲名篇《李陵餞友》,他轉腔換調,越唱越高,迴環百變,層出不窮。此時歌聲、琴聲已分辯不清,聽眾耳中似聞狂風怒吼,雪霧飛騰,胡茄悲切,戰馬嘶鳴……人們完全被李陵的悲慘遭遇所吸引,直到琴聲歌聲頓寂,全場仍然鴉雀無聲,似乎還沉浸在瞎子結尾時的警句里,人人都在暗暗思恃:邊關報警,兵臨城下,江山換代,我輩又意當若何啊?
程浩德這時也凜然一驚,抬頭四望,仍不見羅易光的影子!再看手錶,已過去了幾分鐘。這是個不好的兆頭!在此關鍵時刻,羅易光不該遲到啊……難道出了什麼事?昨晚發生了意外?他連忙警覺地打量四周,竟發現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悄悄溜過來,正在向自己靠攏。不好!他情知有變,急忙轉身想離去,但是已經晚了,一群特務撲上來,摸出手槍逼住了他。
「你們要幹啥?」程浩德穿著便裝,就掏出了軍官證,「我是中央軍校的……」
「你叫程浩德吧?」一個特務小頭目走近他,冷笑著揚揚手,「跟我們走一趟!」
「為什麼?」程浩德抗議道,「青天白日說書場,你們想亂抓人嗎?」
「別羅嗦!我們抓的就是你……」
小頭目一揮手,特務們如狼似虎地圍上來,把程浩德推出了書場。四周的人們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又議論紛紛。這時賈瞎子又開唱了,仍是他的名篇「三英戰呂布」,向聽眾展示了一場虎牢關前的激戰景象——旆旗獵獵,號角嗚咽,刀劍鏗鏘,殺聲震天,那千軍萬馬之勢讓人們無瑕分神,這一幕插曲也很快被遺忘了。
程浩德被戴上手銬,拖上囚車,急速地在黑暗中奔馳,早已料定是羅易光被捕,出賣了他,否則特務們不會找到書場,輕易抓獲了他。他凝神注目著前方,心中又悔又急,恨自己不該輕信羅易光。此人畢竟在國民黨軍隊裡浸淫過,有很多壞毛病,怎能讓他去炮打蔣介石?還好,這次是單線聯繫,除了自己,羅易光再也咬不出任何人。程浩德又為自己有先見之明,保護了向克群等人而深感欣慰。
昨晚毛人鳳親自帶著人襲擊了瓜棚,羅易光正在酣然大睡,被逮個正著。他雖然穿得破爛,又聲稱自己是看瓜人,但因不是瓜果成熟的季節,菜地里又一片荒涼,這幫職業特務們當然不相信。何況是蔣介石親自點兵,毛人鳳不敢怠慢,也認定此地就是謀殺黨國領袖的據點,因此沒費多大勁兒,就起出了埋在地下的迫擊炮。這下羅易光無法自圓其說了,他被帶到保密局,沒用多少刑法就供出了整件事。蔣介石聽了毛人鳳的匯報,更驚出一身冷汗,暗暗感謝老天,自己命不該絕,若不是動手快,他腦袋早已搬了家。蔣介石又給毛人鳳下了死命令,讓他順藤摸瓜,趕快抓住程浩德,想辦法撬開他的嘴,好一舉摧毀成都的地下黨。
程浩德被帶到一間黑暗、陰森的刑訊室,這裡擺滿了各種赫人聽聞的刑具,審訊桌上亮著一盞檯燈。毛人鳳坐在桌後的陰影里,他已了解到程浩德的情況,覺得這種出身豪門細皮嫩肉的年輕人,肯定經受不住非法折磨,也會象羅易光一樣很快就供出實情。他雖然親自指揮審訊,卻沒把這個青年放在眼裡。
他讓人給程浩德打開手銬,和顏悅色地問,「程浩德,我真是不理解,也不明白,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怎麼會向總裁下手呢?你大伯他不是……」
程浩德乾脆地打斷了他,「你說的話,我聽不明白……」
「好吧,那就讓你徹底明白!」
毛人鳳冷笑著招了招手,一直鬼影似地站在角落裡的羅易光,這才躲躲閃閃地走到程浩德面前。程浩德怒目噴火地看著他,直逼得他低下頭來……
「浩德,我對不起你……」他期期艾艾地說,「解放是好事,我也想投靠共產黨……可他們離這兒還遠,而這刑法,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啊!」
他瑟縮地抬起頭來,正想說幾句勸降的話,臉上已經挨了程浩德一耳光!
「叛徒!」程浩德怒罵道,「我不想跟你多嘴,人民饒不了你,歷史會審判你!」
毛人鳳讓人把羅易光押下去,又扮出一副關心與熱情的模樣說,「你陰謀暗殺黨國領袖,無疑是死罪,但若你說出你的領導人,還有成都的地下黨組織,我會幫你求情,寬大處理的……你是軍校的教官,也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文武雙全,胸懷大志。我這人愛才如命,渴望得到天下英才,難道你反而不愛惜你自己嗎?」
毛人鳳說著,偷眼看了看程浩德,見他的臉龐有如石雕鐵鑄,毫無表情。身為「鐵血殺手」的軍統頭子,他實在摸不透這個年輕人屬於哪一種類型?只好又裝作憤世嫉俗的樣子說下去,「我知道,局勢對我們太不利了,目前這個社會也是問題多多,你想起來革命,想改變一切,我也能理解……但你畢竟跟那些窮骨頭硬棒子不同,你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想想你的家族,想想你的大伯呀,你這樣硬挺下去,對他們有啥好處?即使共產黨就要打進城了,但現在你還在我們手裡,你不肯說出自己的組織,為他人硬抗著,到頭來人家樂得解放了,你自己卻鬧個身首異處,魂斷成都,這又是何必?何苦呢?」
程浩德對著這番話,仍如風吹石頭,凝然不動。
毛人鳳有些不耐煩了,就緊皺著眉頭說,「看來你的骨頭很硬,可你要知道,我這軍統的刑訊室,也不是吃素的!少時三刻,你就會皮開肉爛……」
「住口!」程浩德再也忍不住,瞪著他怒喝道,「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本來我不想搭理你,可你還越說越來勁兒!你睜開眼睛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承認我是共產黨,可這件事,是我一個人幹的,跟我們組織沒關係!你也休想從我嘴裡掏出一個字來……我還要告訴你,你們的日子就要完了,解放軍就要打過來了!我為此自豪,為此歡欣鼓舞!我們的革命目的達到了!人民就要翻身做主人了!至於我自己,今天雖然被你抓住了,但我們之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你有什麼手段,就全都使出來吧,不用再廢什麼話了……至於結果,你也很快就會看到,看到一個絕不屈服的革命者!」
毛人鳳氣得發抖,也怒喝道,「好呀,居然把我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別看你年輕氣盛,寧死不屈,少時就讓你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來人!把他帶下去!」
幾個如狼似虎、凶神惡煞的彪形大漢走過來,擰住了程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