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軍校閱兵中的炮車癱瘓事件
2024-10-04 09:27:19
作者: 莫然
斗轉星移,夜色沉沉,中央軍校好比一艘巨大的軍艦,在危機四伏的大海上飄浮,演兵場就象軍艦上空曠的甲板,淒涼無比。而處於制高點的這棟小樓卻靜靜兀立,仿佛在警惕地窺伺著什麼。周圍閃爍的燈光,偶爾刺破夜空的軍號,隱約閃著寒光的鋼盔和槍刺,處處都呈現出一種外松內緊的表象。小樓里,委員長又將渡過一個不眠之夜。大局已經崩潰,一股悲愴蕭瑟的意味也油然而生……
黨國領袖親自培育起來的中央軍校既是發家之本,也是他心靈的一片綠洲。蔣介石對成都的黃埔軍校更是情有獨鍾,因為其校址長達13年就不曾變動過,軍校里還有不少他培養的鐵桿和嫡系,在失意之際,他決心要把軍校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給予更多的關照和鼓勵。但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拋下無盡的悲哀和憂思,而不久後中央軍校的起義,也會成為他生命中走向失敗和衰亡的句點。
蔣介石住在這裡,軍校的學生並不知情。但人們都有一種預感,當這棟被稱之為「一號樓」的官邸戒備森嚴,警衛也換成了學生兵,不少人便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擔任警戒的學生都經過嚴格地選拔,他們筆直地站在樓下,為能給心中的偶象站崗放哨而感到自豪。陸躍民走上台階時,深感這是委員長拉攏黃埔生的又一手法,表明領袖非常重視這幫學生兵,以便樹立起他們誓死效忠黨國的赤誠之心……
他來到總裁套房,蔣介石正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休息。在這戰事吃緊、朝不保夕的當口,他把一天當作一年用,一直忙著接見、訓話、宴請、部署……稱得上日理萬機。見陸躍民來了,他仍是穩坐不動,雖然身穿長袍便鞋,卻保持著軍人那固有的挺直身態,只是燈光將這個身影拖得長長,看上去有幾分悲涼。
「你來了?坐……」他對陸躍民很客氣,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陸躍民難免誠惶誠恐,連忙挨身坐過去,一面揣度著這位校長的心意。
蔣介石慢吞吞地開了口:「陸校長,目前這軍校里,還有多少名師生?」
「還有上萬名……」陸躍民連忙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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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蔣介石精神一振,立刻兩眼炯炯,煥發出光彩,「他們對目前的戰局,對我即將開始的川西決戰,是何看法?大家的情緒怎麼樣?」
陸躍民心裡直犯嘀咕,嘴上卻說:「我校師生都願效忠黨國,鬥志也很高昂呀!他們紛紛表示要殲滅共軍,在川西決戰中為本校揚名!」
蔣介石更加高興了,也興奮地說,「好啊!中央軍校在黨國的歷史上功勳卓著,區區共軍何在話下……不過呢,你手下這一萬人馬,決不能輕舉妄動。何時開拔?開往何方?到時候聽我的命令!」
「是!」陸躍民聽話聽聲,心裡正巴望能離開成都,走得越遠越好。
不料委員長又下達了一個指令:「在這非常時期,我考慮讓軍校提前招生……嗯,條件可以放寬些,越多越好!若能招收一批優秀青年,施以嚴格訓練,也好早日為黨國培養出一批基層幹部,讓他們去剿滅共匪,為國立功!」
陸躍民立刻明白了,此舉是讓他去搜羅炮灰,心中暗暗叫苦。在這蔣家王朝即將滅亡之即,誰還願來吃這軍糧,為其殉葬?但他不敢抗令,只得唯唯喏喏……
這時,屋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蔣經國神色驚惶地闖進門來,見陸躍民在場,就壓低了音量報告:「爹爹,出了件事……一個侍衛剛才上廁所,把佩有兩支日式手槍的腰帶解下來,隨手掛在便所的木門上,轉眼間竟不翼而飛!」
「什麼?」陸躍民驚嚇得站起來,知道自己難逃其責。
果然,蔣介石對此耿耿於懷,非常介意,繃緊臉發了一通火,讓陸躍民立刻去組織全校大搜查。陸躍民趕快起身,都走到門邊了,委員長又把他叫住,嘶啞著嗓子說:「我懷疑,你們軍校內部有人圖謀不軌,予頭就是對著我來的……」
陸躍民正想辯解,樓下突然響起了幾道清脆的槍聲:「啪啪啪……」撕碎了夜空的寧靜,也震驚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陸躍民完全楞住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蔣經國趕快衝了出去,已成驚弓之鳥的蔣介石反應也快,立刻熄了燈趴在地上,大概是想起了讓他心有餘悸的「西安事變」吧?此時樓下已亂成一鍋粥,總裁衛隊傾巢出動,如臨大敵,到處傳來呦喝叱吒聲,陸躍民也連忙跑下樓去……
過了一陣,再沒聽到後續槍聲,接著燈光一閃,蔣經國出現在門邊。他拉起滿臉驚惶的爹爹,連忙安慰道:「沒事了,剛才是有人走了火……」
蔣介石這才鬆了口氣,聯想到剛剛丟失的手槍,又跟著說:「真是怪事!軍校居然連連出怪事……要徹底追查,追查到底!馬上去叫陸躍民!」
陸躍民已經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匯報說,是一個名叫張大禹的學生兵,在山坡上站崗時抱著槍睡著了,稀里糊塗地扣響了板機,子彈穿過小樓頂板,沖向了天空。知道原委後,蔣介石余怒不息,又把陸躍民大罵了一頓,讓他把那個張大禹立刻抓起來槍斃。陸躍民知道張大禹是無辜的,可誰叫他倒霉,引得黨國領袖疑竇叢生?何況軍校的偶發事件一宗接一宗,也該找個替死鬼了!
處理完這件事,蔣介石的情緒十分低落,飄忽不定的政局,接二連三的驚嚇,使這個60多歲的老人簡直緩不過勁兒來。第二天整整一個上午,他都關在自己的臥室不出來。下午接見了一批地方仁紳,好不容易才把這些眼淚汪汪的遺老遺少給安撫定,晚上又出席了一個當地官員舉辦的招待會,照例鼓吹了一番「只要大家同心團結,必獲最後勝利!」回到下榻處,已是筋疲力盡。在燈下靜靜看了一陣他最喜歡的《曾文正公全集》,突然又心血來潮,讓人去叫陸躍民。
陸躍民心驚肉跳地來了,懸著心喊了一聲:「報告校長,陸躍民到!「
「我讓你來,有件事……」蔣介石慢條斯理地說,「明天我要檢閱軍校師生。」
陸躍民有些緊張,深怕再出事,頓了頓才問,「明天幾時?」
「上午九點。」蔣介石又補充道,「是正式閱兵,全校一萬名師生都要到齊哦?要正規一點,以此表示軍校師生戡亂救國的決心!」
「是!」陸躍民向他敬了個軍禮,連忙下樓去布置。
這個夜晚陰得伸手不見五指,軍校似乎沉睡在黑暗中。教官宿舍樓的零星燈光也漸漸熄滅了。一間小屋裡,程浩德跟向克群、馬祥關了燈,又亮著一支手電在秘密商議。快吹熄燈號時,軍校師生突然接到命令,讓大家趕快整理內務,換洗衣服,刮臉剃鬚。由此不但證實蔣介石住進了軍校,而且明天肯定會大閱兵!張大禹的莫名冤情,委員長的「格殺勿論」,又點燃了年輕人的怒火。他們決定按原計劃,在黨國領袖大閱兵時,打出一發仇恨的炮彈,以此來改寫歷史……
次日寒風凜洌,天氣陰沉。一大早,四處就哨聲頗吹,各級教官都來到學生班,正式傳達了總裁接見及閱兵的指令。操場已布置得花花綠綠,彩旗飛舞,還懸掛著一幅幅標語,頗有點節日氣氛。九點之前,上萬名師生已排列成一個個方隊,雖然他們著裝整齊,但人人臉上卻無精打采,面對敗局,都有些情緒低落。
九點半,蔣介石也披掛整齊準時來到閱兵場,在寒風中登上了中正台,那蹣跚的腳步顯出幾分老態。一聲號令,上萬名師生立刻將皮鞋跟一碰,發出一聲巨響,大家都持槍立正,向校長行注目禮。蔣介石放眼望去,心中甚喜。他早已打好腹稿,要給師生們鼓鼓勁,多講些勉勵的話。此刻的他精神煥發,滿臉紅光,只是腦門上稀疏的白髮飄在空中,呈現出他幾十年來絞盡腦汁平天下的失策與苦敗……
他乾咳了一陣,才用嘶啞的嗓子說:「嗯,很好,一看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當初我創辦這所軍校,正是為了今天……」他覺得此話不妥,又連忙改口,「如今我們正處於一個危難時期,你們是我的學生,正該為黨國出力,成為黨國棟樑!我也可以告訴你們,政府正在組織川西決戰,準備給共軍以迎頭痛擊,這也是諸位同學大顯身手的好時機,相信今後的黨國,一定屬於你們……」
說到這裡他自感唏噓,想起了往日黃埔生在戰場上的功績,也想起了蔣家王朝即將傾塌的結局,而其中不少「掘墓人」正是出自這所軍校!於是早已打好的腹稿便不知所終,他竟然喉嚨哽咽,語氣沉痛地說,「可是我很傷心,許多學生也背叛了我……希望你們一定要效忠黨國,千萬別學他們的樣兒……」
蔣經國發現爹爹又開始語無倫次,台下的學生們也都驚異地睜大眼睛,看著這個難堪的場面,連忙讓兩個侍從把蔣介石扶下來休息,然後宣布閱兵開始。
一列列步兵方隊開過來了,整齊的正步,閃亮的槍刺,雄壯的喊聲,對總裁來說猶如一道興奮劑。他忘記了剛才的以淚洗面,忘記了前線猛烈的炮火,潰逃的部隊,忘記了不久前才失守的一個個西南重鎮,而將全部希望寄託於眼前這怒潮般奔涌的方隊,似乎又看到了青天白日的旗幟在大陸上升起,不禁面帶微笑,一邊觀看,一邊向這支他心目中的「神勇之師」頻頻揮手,並還以軍禮……
接著,炮兵方隊也轟隆隆地開過來,由卡車牽引著的重炮四門一排,行進時頗為壯觀。蔣介石又滿意地笑了。或許這些戰車重炮在川西平原上還將大顯威風?他又抖摟精神,高高揮起右手,向這些象徵著戰神的炮車致意……
突然,「啪「地一聲巨響,一台炮車戛然停下了,炮口正指著檢閱台上的蔣介石,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在這個瞬間裡,偌大的操場靜悄悄的,似乎空氣都凝固了!緊接著,台下台下慌成一片,蔣經國立刻拔出手槍,指揮著侍衛們簇擁在父親身邊,陸躍民也跳下台去,帶著十幾個警衛沖向炮車。上次閱兵時,旗杆在眾目睽睽下斷掉了,這次居然又發生這種事!若有是人安心行刺,那可就糟了!
駕駛這輛炮車的正是炮科少校教官兼第一中隊長馬祥。他身負行刺重任,沒想到剛過中正台,他正欲按動炮扭,卻發現所有的機關都失靈了!他這一急也是滿頭大汗,趕快想排除故障。但不管他如何擺弄,各個機關都發動不起來,看樣子是發動機在這節骨眼上熄火了!等陸躍民心急火燎地趕來,正行進中的炮車因為受阻,已經在後面擠成一團,誰也動不了,最後整個炮兵方隊全都停下來了……
「混帳東西!你是怎麼搞的?」平日溫文而雅的陸躍民此刻暴跳如雷,上前就給了馬詳一耳光,又咬牙切齒地吼道,「我要送你上軍事法庭!」
遠遠圍觀的程浩德早已看見了這一幕,也大為震驚,急得不行,但又無法上前去幫忙,看來是蔣介石命不該絕?上天也在保佑他?再看台上,委員長的貼身警衛緊緊靠在他兩側,就是飛鳥也難以衝過去。此時已過了炮擊的最佳時機,別說機關失靈,就算這一炮能打響,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而台下的炮兵方隊則完全癱瘓,不少人嚇得手腳無措,上前幫著瞎鼓搗一陣,也是無效……
向克群悄悄擠到程浩德身邊,喃喃說,「怎麼會這樣?真是不順啊!」
「別說了!」程浩德連忙打斷他,「咱們也過去幫忙,把炮車推走吧!」
陸躍民已經在指揮人推炮車了,教官們紛紛上前,費了好大勁才把這輛炮車掀到一邊。一場忙亂過後,陸躍民抬頭望向檢閱台,只見委員長滿臉失望,連連皺眉,悄然下台,拂袖而去。這一次閱兵又只好草草收場,再次不歡而散。
蔣介石回到一號樓不久,陸躍民也驚魂未定地趕來了。上一次是旗杆事件,這一次又是炮車出問題,別說烏紗帽保不住,這顆腦袋也快要掉了!他準備好迎接總裁的雷霆之怒,也準備讓馬祥去當第二個替死鬼,不料蔣介石居然處變不驚,正穩穩噹噹地坐在沙發上,喝他的「鐵觀音」……
「校長。」陸躍民小心地上前說,「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到底怎麼回事?」蔣介石鷹眼微張,冷冷地看定他。
「報告校長。」陸躍民猶豫了一下,決定照實說,「確實是炮車拋錨了!」
「也就是說,純系偶然?」蔣介石思索片刻,嘆息不止,「我這一生,閱兵何止上百次?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陸躍民怕他羞惱成怒,主動提出,「我已經把那個姓馬的抓起來了,要不要送他上軍事法庭?或者乾脆,就以破壞閱兵的罪名,直接槍斃!」
蔣介石的眼光落到茶几上那部《曾文正公全集》上,凌厲的眼神突然變了。從古到今,懷柔政策都是上之上者,在這危難之際更要籠絡人心。
「算了,把這個姓馬的放了吧!」他佯裝大度地揮揮手,「正是用人之際,軍校的師生都要上戰場了,讓他在戰場上去立功贖罪吧!」
陸躍民答應著離開,心裡卻想,至少要關這小子一周禁閉!
入夜,蔣介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白天的那一幕讓他倍加傷感。他知道這是自己在大陸的最後一次閱兵了!可為什麼頻發事故?旗杆墜地,戰車熄火,這到底預示著什麼?他想不明白,也許,他十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