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兩個將軍的對壘
2024-10-04 09:26:47
作者: 莫然
解放大軍以摧枯拉朽之勢向四川挺進,程佩南惴惴不安,似乎自己的末日將要來臨。他對共產黨殊無好感,也不想看到這座城市被解放,然而歷史的洪流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無論他情願不情願,仍在按著事物的規律滾滾向前。這時又出現一個新的裂變,使地方軍和中央軍的矛盾在一件事情上濃縮和凸顯出來——秦修強居然被任命為防衛總司令!令程佩南心裡非常不痛快,情緒也跌落至冰點。
從那天之後,程佩南就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偶爾翻翻戰報,心情更糟:解放軍二野三兵團已經向川東南的宋希濂部發起總攻,這個老夥計算是徹底完蛋了!重慶那邊呢?到底能不能守住?還有宜賓駐軍總司令郭汝瑰,那傢伙一直態度暖味,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程佩南哪裡知道,郭司令正在積極策划起義,確切地說,這位號稱「黃埔之花」的國民黨名將是個老牌特工,他早就是共產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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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佩南看完戰報,心情更是壓抑,便披著一件皮毛長大衣踱出了書房。燥動不安的秋天過去了,嚴寒正在逼近,淅淅漓漓的小雨整天下個不停。庭院裡的花草都已枯萎,牆外又刮來了陰森森的朔風,程佩南裹緊大衣,心裡塞滿了驚慌——真到了兵臨城下之際,這仗可怎麼打啊?要不就讓姓秦的一個人去打吧!反正敗局已定,成都也不過是朝夕之保,成敗既然與他無關,他又何必如此上心?
這時他收到一個傳令兵送來的急件,秦修強請他立刻去防衛司令部面談。程佩南知道准沒好事,但不去又不行,只好換上軍裝,坐著自己的車趕過去。
秦修強正在司令部的長官辦公室里等候,他軍容整齊,還戴著白手套,臉上掛著陰險的笑容,熱情地站起來招呼程佩南:「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程佩南沒去接那隻伸過來的手,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微笑著嘲諷開了:「聽說你們中央軍的幾個兵團,在川東打得很激烈呀?肯定又幹掉了不少共匪吧?」
秦修強有些發窘,「嗨,真是兵敗如山倒呀!重慶就要保不住了!已經有不少驚惶失措的大員,轉移逃跑到成都來了,這裡也快人滿為患了……」
「是嗎?當初委員長不是說,山城是抗戰八年的陪都,就是在那兒打垮了小日本嗎?」程佩南圓滑地笑道,「如今的重慶,也要擔負戡亂救國的重任嘛!」
「嗨,那還不是吹的……」秦修強意識到自己說漏嘴,連忙揮揮手,又改了口,「不過小弟認為,一場戰爭打起來,誰有錢誰就能獲勝!共黨有幾個錢?老美那才叫富有呢!小日本在亞洲的失敗,不就是因為有錢的老美投了幾顆原子彈嗎?等著吧,只要實力雄厚的老美一參戰,咱們肯定能扭轉危局,轉敗為勝!」
「是嗎?」程佩南越發譏諷地笑起來,「美國人雖沒參戰,這幾年給咱的錢也不少啊?為啥咱還是在節節敗退,而窮光蛋共產黨反倒節節勝利呢?」
「這……」秦修強張口結舌,頓了頓才想到一個過硬的理由,「都是因為咱們太民主了!若是地方軍和中央軍都只服從委座一人,肯定不會出現當前的局面!」
「哼!」程佩南乾脆嗤之以鼻。
「你不相信嗎?」秦修強慷慨激昂地說,「我就完全相信委座!聽說美國人也確實答應了他,只要能在大陸堅持上半年,白宮就會大規摸援華,甚至不惜動用美國武裝力量,對中國局勢進行軍事干預……至於我們能不能堅持這半年?我想委座手上還有百萬雄兵,情況並不象某些人想的那麼糟糕。何況我們都是黨國的棟樑,即使局面再壞,也應抱破釜沉舟之勇氣,與這成都共存亡!你說是吧?
程佩南冷笑道:「那是自然。」
他心裡卻在想,這可未必!
秦修強知道他心裡不滿,就掏出一份密件交給他,「老兄,自己看看吧!」
程佩南連忙接過來閱讀:「佩南,多日未見,甚念。不意共黨為一黨之私利,竟發動了全面叛亂,造成舉國維艱。值此多難時節,特派修強與你共同坐鎮成都,承擔起反共戡亂的重責。成都乃人文薈萃、物殷民豐的寶地,更有望成為政府賴以反攻的大好基地,不日我還將親臨視察。切望你與修強精誠團結,共赴國難。只要你們堅守成都半年之久,美國就會發兵,扭轉大局,那時則勝利有期。中正。」
他看完密件,久久沒吭聲。老蔣顯然想安撫自己,他卻不會感激涕零。這姓秦的當了防衛司令,還有什麼新打算?會不會趁機搞掉自己的隊伍?或派人取而代之?程佩南猜得沒錯。駐軍頭領都在紛紛醞釀譁變,弄得蔣介石膽戰心驚,他便命令秦修強,一定要嚴格防備程佩南,為此必須把他的隊伍都調到城外去……
秦修強察言觀色,又笑道:「承蒙委座看得起兄弟,讓我來成都當這個防衛總司令……老兄,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態度?支不支持我啊?」
「當然支持。」程佩南敷衍地強笑道,「只是委曲老弟你了!馳騁疆場的一個正規的中央軍軍長,肯來當這個地方官,真是大材小用了!」
秦修強謙虛地笑起來:「為黨國效忠,兄弟什麼都不計較……」
兩人的神情都很冷淡,完全是在打官腔。秦修強的真實目的還沒端出來,程佩南就不想跟他談下去了,便冷冷地問:他是不是可以走了?
「別忙呀!」秦修強居高臨下地笑道,「小弟我這裡還有一些防務之事,要與兄長商量,尤其是一些換防和接管方面的布置……」
程佩南立刻高度警惕。不出所料,這個新任防衛總司令端出的防務大餐聳人聽聞!所有成都市區的防衛任務,包括鳳凰山機場、新津機場與各個交通要道、橋樑的防務,都由秦修強手下的第五軍接管,而除「防總」所屬部隊外,其他部隊則一律撤出城區。此外,這些部隊非「防總」許可,也不准進入市區,而且一律不准攜帶武器。「防總」還會同警察署和稽查部門成立了治安執法大隊,並擬出了十條「戒殺令」,包括無故鳴槍、搶劫強姦、甚至聚眾賭博等,都要執行就地槍決……
「真是豈有此理!」程佩南聽了大怒,忍不住拍案而起,質問面前這位防衛總司令,「以後豈不是我這個中將帶槍上街,也都不可以了嗎?」
「這個嘛,又當別論……」秦修強有些難堪,但覺得問題揭開也有好處,這樣今後也有個緩衝與退步的餘地。他又強調說,「不過兄長的96軍,也必須撤出成都,駐防在……嗯,北門新繁一帶,那裡距共軍最遠,應該最保險嘛!」
程佩南心裡明鏡一般。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他對國民黨內部互相傾軋的伎倆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沒想到大軍壓境時,有人竟還想搞這一套!他又瞪了秦修強一眼,冷笑道,「這就是秦司令的精誠團結,共赴國難嗎?程某我領教了!」
秦修強看著此人大步走出去,沒有阻攔。他早已指示其下屬,對這些從前駐守成都的部隊,一律採取監視的態度。胡長官也曾在電話中指示,他這個防衛總司令的任務一是負責成都的治安,防止共產黨及其外圍組織策應共軍;二是控制成都的地方勢力,尤其是一貫與中央對立的各黨團勢力,包括什麼「民革」呀「民盟」的……第三就是防備原川軍的老將領,除了這個程佩南,還有原西康省主席劉文輝、西南長官公署副長官鄧錫侯和潘文華等人,他們的勢力更大,要防止他們倒戈相向。為此,他才不怕與程佩南結怨呢,到時候說不定誰會吃了誰……
程佩南出了防衛司令部,心裡七上八下,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他斷定秦修強此舉是想奪取軍權,說不定還想暗害他,置他於死地!看來這秦修強當防衛總司令,就是老蔣有意派來與自己為敵……媽的,就算姓秦的沒有立下那十條「戒殺令」,也肯定會把這成都攪個烏七八糟!怎麼辦?別說自己管不了,就是想管,也無處下手啊!難道真要把老子逼上梁山不可?去投誠共產黨?可那也不行,也是死路一條啊!但若聽從命令,把部隊先撤出成都,那就等於交出軍權,只能任人宰割了!
程佩南心情灰暗地來到大街上,遇見一個頗具當地民風的「城隍出遊」,在鼓樂吹奏、鞭炮齊鳴中,活象一場化裝大遊行:人們用敞篷大轎抬著城隍木像,後面是怪模怪樣的「三神」,身邊簇擁著無數彩旗和各色幡傘,好似戲台上官府出巡的儀仗一般,迎風招展徐徐而行。後面又緊跟著一群猙獰的牛頭馬面,還有陰間地府的種種可怕刑具,以及兩眼圓睜、身背算盤的判官……
程佩南看了心寒膽顫。他是本地人,知道「城隍出遊」應該在清明前後,怎麼竟在這歲末年尾就上演了?難道其中有人在精心策劃?或者是全城人民在向統治者進行抗議示威?他呆在車后座上一動也不動,目送著那些緩緩離去的神轎神像,臉上慢慢滲出了汗珠……誰是主宰人間善惡禍福的神明?難道這世上真有地獄存在,真有因果報應?那些曾經在他手上屈死的冤魂,今後會不會也來找他復仇?
程佩南心亂如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侄兒。程浩德年青果敢,聰明機智,本該留在身邊好好培養。值此危難時刻用人之際,他多麼需要這樣一個年輕人能對自己忠心耿耿,一直追隨在身邊,為黨國效力,也為他分憂啊!程佩南向來就很器重程浩德,他決定找個機會跟侄兒好好談談,希望他能擔當起這份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