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夏娃援助中心」開業的那一天，真是紅火氣派，熱鬧非凡。孟義昌從台灣發來賀電，並贈送了一批高級化妝品給來賓，他還打電話訂購了相當數量的花藍和鮮花，從中心的門廳一直擺到大街上，惹得行人都駐足觀看。

  這算是一個新聞發布會，會場正中豎著一副標牌似的巨型玻璃鏡框，其上精心鑲嵌了兩排大字：「女性存在的本質是創造，女性存在的終極價值是自立。」冉凝帶來「女性話題」的全班人馬，準備把這一盛況從頭到尾地錄製下來，作為有意義的資料保存。省市婦聯和工商聯合會的領導都應邀參加，一致認為這種專為女性設置、專為女性服務的休閒場所、教育課堂、療傷聖地，是本市服務行業的一大壯舉，也是新時期一種大膽而成功的超越。由冉凝和文暢共同執筆的「夏娃援助中心」簡介，成為本次活動中最搶手的宣傳品，新聞界瞠目結舌地注視著其上新鮮而又熱烈的措詞：

  「夏娃援助中心是非贏利性的婦女民間組織，其任務為研究人類女性學，把握女性在社會轉型期的生存狀態，從事婦女解放運動的理論及實踐工作，傳播現代家庭科學知識與信息，開闢有關婦女精神文明、生理健康、家庭婚姻的教育、培訓、諮詢等服務事項，對於促進家庭的民主、平等、健康和上進，為普通人的情感交流提供載體，開展各種社會公益活動、教育活動和慈善活動以及環保領域的活動都有著積極意義。

  「本中心遵照我國政府和聯合國頒布的有關政策與法規，在積極維護我國婦女兒童的權益，幫助女性提高其綜合素質、文化修養、教育水平和對平等權利的認識，堅持自尊、自強、自信、實現自我的獨立精神，發揮更大的事業價值等方面，均能起到特殊的貢獻。

  「本中心致力於開拓即符合中國國情和文化傳統，又適應國際社會大趨勢的婦女工作領域，希望引入東、西方女權運動的精華，積極促進該領域的學者、社會工作者及志願者之間的國內外合作與交流……」

  文暢坐在擺滿鮮花的主席台上，從容地回答著記者們的提問：「本中心的宗旨是以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為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婦女觀，堅持面向實際生活，堅持為婦女服務。

  「本中心將採取會員制，其任務為組織會員學習黨和國家發布的有關維護婦女兒童合法權益的方針、政策、法令。開展有利於提高婦女素質的活動，幫助會員促進自身的身心健康。組織會員開展有關婦女解放運動的學術研究活動，用講座、沙龍等形式交流學習心得，提高會員的理論素質和認識自身、認識社會的水平，造就一批在婦女理論研究方面卓有成效的女性人才。加強與外地的有關群眾團體之間的聯繫，溝通信息、互相協作。廣泛聯繫婦女界知名人士，使婦女的優秀品格能通過俱樂部更加發揚光大。宣傳女性的優秀事跡，反映會員的合理建議和正當要求，保護會員的合法權益……

  「凡是願意承認本中心的宗旨，熱心於婦女公益事業的女性，都可以申請參加夏娃援助中心。」

  當場的女賓幾乎全都報名，願意成為該中心的一員，為援助自己的姐妹同胞而獻上一顆愛心。這份熱情引起了在場男人的微妙反應，一個男記者當即酸溜溜地發問：「這麼看來，你們女人團結一致，就該我們男人倒霉了？我們是壞事做盡，就等著你們女同胞來討伐、來清算了？」

  大家都沒有料到，是一個儀態萬方的老太太，中心的副董事長郭乃純站出來解答這個問題。她神情溫和地娓娓而談：「不是討伐和清算，而是拯救。你們都還年輕，大概還不知道，從前的愛國將領馮玉祥的婚事中，就有這麼一段佳話。據說他也是登報徵婚，對每個上門的女人都有一個考問：你為什麼要嫁給我？他後來選中的夫人就是如此回答：你壞事做多了，上天派我來拯救你！」

  

  這話引起了另一個男記者的不滿，他也振振有詞地問：「哎，這樣說不大公平吧？世間的事物都具有兩重性、二元化。有陰就有陽，有圓就有缺，有太陽就有月亮，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女人就有男人。這兩性的存在同屬人的存在，怎麼能截然分開呢？」

  中心主任文暢立刻接著說：「是呀，男人和女人是互相造就的，肉體上如此，精神上也如此。因而我們才提出這麼一個最正確、最本質、也最合乎人性的說法，那就是女人除了拯救自己，也要拯救男人，這甚至是一個更崇高的使命。因為女性解放也是人類解放的一部分，它的真正價值不僅僅是解放自身，同時也應該包含解放人類的另一半－－男性。正如詩人歌德所說：永恆的女性，引導人類飛升。馬克思也這麼說過：婦女是社會進步的要素……」

  冉凝也丟下自己的新聞記者身份，轉而去幫腔：「我們這樣說，並不是簡單地流於世俗的觀點，也不是主張男人反過來要依靠女人。中國向來就是個男權社會，甚至不把女人看作是人，而現代智慧卻認定女人更是人，女性也從未像今天這樣被人類本身所關注。但是，我們說女性拯救人類時，並不意味著由女性來獨挑這救世的重任，而是要求男性更多地接受女性的薰陶，讓世界更多地傾聽女性的聲音，人類更多地具備女性的品格。」

  最後，文暢用一段更加透徹的話來作總結：「……雖然我們今天已經生活在現代文明中，但女性作為精神存在仍是殘缺不全的。而夏娃援助中心的任務，就是要讓婦女長成為獨立的人、健全的人、富有創造性和勇敢實現自我價值的人。當然，女人成為人之後，還要回歸於女人，所以我們不僅要舉辦多次像這樣的討論，歡迎男性來參加，而且還要舉辦插花、烹調、美容美髮等生活藝術的學習班，讓女人們摒棄人生中的醜惡現象，去尋求新的具有美學價值的人生觀－－學會做一個豐富多彩的女人，讓自己的整個人生，變得更加多姿多彩、有滋有味……」

  這撥女人們早有準備，清晰明辯的思路，大膽的入木三分的剖析，妙趣橫生的語言，都收到了出奇的效果，把在場來賓的思想也引入了更廣泛的領域和更崇高的境界。會場的氣氛，也始終是那麼歡快和熱烈……

  慶典儀式進行到一半時掀起了高潮，那是另一批賓客在討論「女人是應該幹得好，還是嫁得好？」冉凝的人馬立刻去捕捉鏡頭，文暢卻一反往日的嚴肅，高興地跑過來，一把抱住好朋友的肩頭，激動得聲音都直打顫。

  「冉凝，我們成功了！這才是真正的夏娃行動，對不對？」成功？冉凝心頭一熱，眼睛也潮濕起來。她剛才在人群中搜尋了好幾次，卻沒找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心情也變得煩躁不安。唉，石洪駿絲毫不為她的愛心和真情所感動，竟然拒不來參加這樣的盛會！看來在妻子成功的時候，丈夫並不願意同她分享。自己的問題還未解決，何談援助別人？她的興奮流逝了，惆悵和淒涼又悄悄爬上來，苦澀的滋味刺激著胸腔，心頭瀰漫著茫茫然的空寂之感……

  一家相鄰的電視台記者突然插進來，好奇而略帶忌妒地看著她，「冉大記者，看來你也是這家中心的創始人之一，可否接受我的採訪？」

  冉凝隱約感覺到，自己正面臨一場負重的心靈考核。她看著那個乳毛未乾的大男孩，故作神秘地回答：「你問吧！想知道些什麼？」

  男記者好像受了啟發，得到了靈感，「你在我們新聞界，是一個很神秘的女人。我們都想知道你的私生活。你是否對男人失望了，才來創辦這家援助中心？」

  大男孩的中氣很足，遠遠近近都能聽到他的聲音，全場頓時一片靜寂。男記者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怔怔地咽下一口唾沫，又伸了伸舌頭。自己是否闖入禁地，侵犯了別人的隱私？

  心中最敏感最純弱的那根弦，就這麼被人粗暴地撥動了，扯斷了！冉凝雙手抱在胸前，克制著身上的戰慄，突然觸到一雙眼睛，那是楚雲漢的眼睛！飽含著焦灼與渴求，直率地坦露著那不太聖潔的靈魂！

  她陡然就增生出空前的勇氣，也高聲說：「我創辦這家夏娃援助中心，正是因為崇尚這句話－－女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人群中傳來恢宏的共鳴，那是暴風雨般的掌聲，寓意著這次開業的完美與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