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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2:56 作者: 莫然

  夏水琴一整晚都坐在輝煌的大廳角落裡,結果她得出了這個印象。四十五歲的江然軒的確是個英俊出眾、前程遠大的男孩。男孩,她為自己想到這個詞而沾沾自喜。跟她的神機妙算比起來,對方的幼稚和不成熟還用說嗎?他的外表顯然是經過了宦海與商場的歷練,已經陶冶成一種令人喜歡的正規舉止,而且總帶著一點兒自以為是的悠然神情,當他起身向那些腰纏萬貫的大款豪商們敬酒時,尤其如此。但他又怎能逃得脫姑奶奶的掌心呢?這是一個大規模的宴會,是外貿經委和海關共同舉辦的盛大招待會,設在一個成功的國際博覽會之後,更加顯示其光芒萬丈的成果。來赴宴的人都是些國際國內的名流巨富,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大廳里的氣氛歡快熱烈,不時有某個專業歌手站在鋼琴旁去引吭高歌,唱些世界馳名的優美歌曲。圍繞著場中心的一張張大圓桌上,雪白的餐巾加仙鶴般飛來飛去,杯盤刀叉都亮光閃閃,顯示其身價的不凡。食品和飲料全部集中在大廳角落裡,似乎有意讓開這個光耀奪目的世界。一個歡聲笑語、杯盞交錯的錦城並不多見的社交場合。

  夏水琴大耍賴皮,才從江然軒那裡要來兩張請帖。她此舉並不是為了坐在圓桌旁,觀摩這聲色犬馬的一幕,整晚聽那小鬍子日本客商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跟她閒聊胡扯。不!她把住院觀察的在腦後,也決不是為了自己玩個痛快淋漓。她今晚要執行一個妙不可言的計劃,一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計劃。也是」夏娃行動

  「的一部分,只是她這個」夏娃「早已偷換和篡改其內容。或者說原來的做法不過是障人耳目,現在要實施的才是真正的行動。選擇這個聲色俱全的場合,只是為了便於臨場發揮吧!夏水琴又在腦海中對這計劃作了一番想像,並為現實場景做好了一切準備,就是沒想到,楚天虹會姍姍來遲。好像這是她一貫的行徑?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驅使這個女人,讓她聽憑擺布……

  且慢!夏水琴收起臉上流露出的小姑娘一樣的盼望神情,眼盯著那一群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來到桌旁。楚天虹走在林濤後面,她穿著一件緊身無袖的白綢連衣裙,渾身上下沒一點兒裝飾,黑髮像瀑布一般披在肩上,兩隻眼睛在長長的留海下面嫵媚地撲閃著,擺出一副忙裡偷閒的樣子,好像才從無休無止的煩惱事務中脫身出來。

  「真是煩死人了!我好不容易才走掉……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總是讓你脫不開身……唉,像你那樣清清靜靜地多好!「她慵散地伸了個懶腰,又看看四周,隨口說:「好乏味的聚會!真有點兒俗不可耐……」

  夏水琴按下心頭油然而生的怒氣,假裝興奮地答道:「俗不俗也是因人而異嘛……喂,聽說你開了一家桑那浴,一家高級美發廳,還有按摩美容什麼的……哎喲,再加上你的家具城,可不是夠你忙活的!」

  楚天虹帶著那一撥人在空著的位置上坐好,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神情,心不在焉地說:「是呀!夠我忙活的*。。。一哎,你想不想加入一股?我近來倒是常想,你是個很好的合作者……「」不!不!「夏水琴大聲地嘆著氣,」我資金不夠,哪兒還敢再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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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主張很好!「剛坐下的一位中年男人冒味地打斷她,插進來說,」實力不夠,戰線最好不要拉得太長,一口吃不了一個大胖子嘛!任何急功近利、拔苗助長的做法,都是違反經濟規律的:「

  夏水琴奇怪地看著他,卻問楚天虹:「這人是誰?」

  「點子公司的張總,張洪先生。「楚天虹優雅地伸出一隻白皙的手,腕上套著的兩隻碧玉鐲叮噹直響,她拿起面前的空盤子看了看,不禁打了個呵欠,」我真是餓極了!不知道這兒有沒有什麼好吃的?」

  林濤剛坐下,立刻又彈射一般地跳起來,搶過她手上的空盤子,」我去看看,給你拿點好吃的東西!」

  楚天虹撩了一下長發,嬌聲說:「我要那種蛋白乳酪,再來點兒溫熱的酒……」

  「天哪!「夏水琴吐了一下舌頭,」你就不怕艮胖?」

  楚天虹瞟了女伴稍顯粗壯的腰肢一眼,甜甜地一笑,」本人有減肥秘方。什麼時候你來試一試,我可以給你打八折。」

  夏水琴心頭的憤恨快要滿溢出來。連帶著她的肩頭與胳膊都自在地動了動。為了掩飾,她只得朝著林濤的背影一偏頭,悄聲問:「喂,他怎麼樣?」

  「沒什麼意思,湊合吧:「楚天虹又打了個呵欠,臉上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好像這是個真正乏味的問題。

  那名叫張洪豹點子公司老總,此時迷惑地看了看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顯然是湊趣地問:「喂,你們倆是什麼關係呀?」

  夏水琴對他的唐突言詞和冒失行為感到好笑,不想給他半點鼓勵,就繃緊了臉毫不客氣地浼:「你不是點子公司嗎?足智多謀、能掐會算,自己還看不出來?」

  張洪早意識到自己的插入其中欠妥,忙不迭地想退出來,」對。禾迄,我不該問……現在的女強人呀,比比皆是,我們一不小心,就會像鬼子踩上了地雷!」

  夏水琴不由地打量了他一眼。這是個古怪的傢伙,瘦削,神情緊張,眼光狐疑,嘴型優柔寡斷,下巴相當後縮,前額也缺乏深度感,似乎總是心懷叵測。可又捉摸不定。她暗自笑笑,心想楚天虹不知從哪兒請出這麼個寶貝?他能推算出什麼光輝業績?他對自己的前程還把握不定呢!

  沒想到楚天虹卻嘲諷地笑起來,語調里含著半真半假的戲謔,」如果我告訴你,我們倆是親姐妹,是生死至交,是最好的姐幾們,你會給我們一個什麼忠告?」

  她好像對此很感興趣,眸子裡閃動著的光澤表明她準備洗耳恭聽。夏水琴卻不由地擔心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張洪,深怕他當真說出什麼聳人聽閹或者讓人難堪的話來。張洪也像似被這個主意吸引住了。他看得出來。兩個女人都在心懷鬼胎地聽他講,就像女人經常對不屬於她們處理範疇的事情頗感興趣,可又拿捏不准一樣。張洪突然間成了她們老祖父,一改剛才的小心謹慎,而變得頭腦冷靜、閱歷豐富。

  「嗯。這是一個值得你們深思的勸告--姐姐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心上人介紹給妹妹,那樣妹妹就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奪走!」

  夏水琴愣了片刻,楚天虹卻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她們對面,正朝著兩個如聽天書的女人走來的江然軒,顯得精神煥發,神采奕奕。他穿著一套黑色的西服,領口露出雪白的襯衫和深紅色的領帶,像個完美的紳士。這時,楚天虹那不加修飾的潔淨的面龐越過桌子跟他相對了,他不由得俯身向前,讚賞地注視著她。這是一張氣質不凡的鮮活的臉,有著奇特自然的無法形容的俊俏。那光彩耀人的皮膚引起了他的傾慕,促使他對這一相識的片刻嚴加愛護……

  兩個女人的眼神橫過談笑風生的點子公司老總,十分驚訝地望著他,似乎她們剛聽了一個荒唐透頂的童話故事,又在其中彼此關切和相互爭鬥了一番,現在突然面臨著一個真實而不虛妄的世界,雙方都在很大程度上想保留一手。江然軒發現了這一點,感到十分滑稽,又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把目光從熟悉的女人移到陌生的女人身上,看著她那大笑過後擺出的誘人姿式,突然意識到,在這個隱約飄進他耳朵里的故事中,荒謬的地方恰好在於不成熟的態度與老練的敘述手法相結合之上。

  他在心裡自言自語:哦,這正是我想要的說法,這正是我想得到的女人!

  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他彬彬有禮地問夏水琴:「你能給我介紹一下這裡的朋友嗎?剛才我聽見你們笑得好開心!」

  夏水琴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在那個討厭的張洪道出真情後,她還把楚天虹介紹給他,豈不是活見鬼了?!可是,她不相信這種說法站得住腳,像江然軒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跟任何獨具魅力的女人無論怎麼相處,結局都是個未知數。楚天虹當然也會跟自己一樣,嘗受到姐兒們一手造就的相思之苦。即使退一萬步說,他們真是一拍即合了,不也應了她的神機妙算嗎?她早就料定江然軒逃不脫楚天虹的魔掌,像她那樣工於算計的女人,當然知道一個海關副關長有多大的利用價值!而夏水琴就是想親眼得見自己的心上人被掀翻落馬,那樣她的報復計劃才算是天衣無縫,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然而,夏水琴仍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似乎她的一生都被那個娼妓般的女人吞沒了;似乎掙扎在情慾之中的夫性比她報復的渴望更加強烈;似乎她已經在這富有戲劇性的場景中迷失了,當她想開口說話時,她對自己虛度的青春年華而難過,她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肺都快要爆炸開來……

  「哦,這是新苑家具城的老闆,楚天虹楚小姐,這是……張洪先生,他剛給我們出了一個妙不可言的好點子!」

  江然軒紋絲不動地站著,溫和而又堅定地開口道:「請允許我做自我介紹,錦城海關的江然軒,今晚的東道主之一。歡迎各位的光臨,希望你們能玩得更開心。」

  楚天虹面色微紅地站起來,像一個標準的淑女那麼點點頭,」感謝今晚的盛情招待。好有趣的聚會,不是嗎?」

  「不,眾所周之的乏味。「江然軒聳聳肩,換了一副腔調,揶揄地笑道,」唯一不同的,是我第一次幹這種事。」

  楚天虹側過臉去坐下,竭力控制自己不再說話,或者是她認為,不多開口就是當今世人公認的美女標準?夏水琴惡毒地想著,感到皮膚下一陣刺痛。呵!原來這是個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弄到手的賤貨!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褻瀆所有這些熬過來的歲月?即有當初,何必今日呀!

  夏水琴帶著怨毒刻薄的咒罵轉向那個她也必須重新認識的男人,江然軒臉上容光煥發,充分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唉,心上人,張洪就是這麼說的!原來還挺准!她不由地冷笑一聲,引得眾人都朝向她看,她又不得不解說一番。

  「哦,軒子,你今天看上去……怎麼說呢?「她斜視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楚天虹,似乎在找尋一個合適的詞彙,」哦。是那麼地瀟灑,那麼地活潑,有點兒不像我平時認識的江然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然軒寬容地沖她點點頭,」環境可以改變人,不是嗎?今天有這麼聰明漂亮的女性在場,男人們都應該變得瀟灑和活潑,對不對?我看這位張洪張先生,好像就給我們做出了一個範例。」

  張洪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似乎已看清了其中的端倪,夏水琴乾巴巴地笑了笑,不知道再說什麼好。正巧林濤氣喘吁吁地走來,手托兩大盤堆積如山的食品,滿面笑容地招呼楚天虹:「瞧,這麼多好吃的東西!天虹,接著!這是你最愛吃的甜品……」

  楚天虹在座位上扭動著纖細的腰肢,似乎想指責他這番行為,忙不迭地婉言謝絕:「哦,你真是太殷勤了……可惜,我不愛吃甜品。」

  林濤莫名其妙地站住了,端著盤子的手可笑地伸在空中,臉上的神情似乎也迷茫了。江然軒揚手跟他打招呼,他也充耳不聞。夏水琴突然生出一股惡作劇的心情,她伸手接過一盤食物,親親熱熱地挽住江然軒的胳膊,沖他甜甜地一笑,」哎,我還不會使用西式餐具呢!軒子,你不教教我?」

  江然軒向來看不慣這個女人的行徑,何況,他正待坐在自己中意的女人身邊。但他長期以來一直置身於有著單純欲望並能得到滿足的世界之中,在此時此刻酒色為媒的圈子裡,總是存在著某種穎悟。所以他知道,不能簡單地表示拒絕,他必須有所應酬。

  於是他像面對著淘氣的孩子那樣微微一笑:「好,我們坐下來一道吃吧!」

  出乎夏水琴意料之外,他果決地搬開她的手,插坐在兩個女人之間。她張大嘴,可是不能表示反對,她對眼前的情景已經無能為力了!

  江然軒聞到楚天虹身上發出的一股清香,感到一陣陣的心潮激奮。他不能僅僅與這個女人擦肩而過,這是世界上唯一能使他產生興奮的女人,儘管他也為此而困惑不安。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苦苦撐持到今天?他若是想開一點,早就可以美美地享受人間的盛宴呵!可是沒有遇上這樣美好的女人時,他又無論如何不能開戒……是的,今晚是真正美好的時光。眼下,他愛他所遇見的每一個美妙的女人--愛她們搖曳在遠處的仙姿,愛她們映照在牆壁上的倩影,愛她們閃爍在燈光下的燦爛笑容……

  這就是他目前必須適應的環境。他的生存方式,從此也要發生巨大的變化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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