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納蘭一直有個心愿，想召集一幫文人學士，完成宋、元以來的儒家典藉的校勘與整理工作。他先去找顧貞觀，此人一聽就叫好，說咱們鼓舞起來，說干就干吧！納蘭卻說，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需要不少人努力，光我們兩個不行，還得找一批有志之士前來參與。他又想起馮子劍，便讓我陪他去見這個人，問他願不願意加入？

  哇，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我都把這個英俊小生遺忘了！他混跡於明府許久，可能也想過離開，但那楊起隆不見蹤影，外面抓刺客的風聲又緊，他還能去哪兒？只好潛伏下來，肯定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當晚滿天星斗，我們來到馮子劍的住處，他正好鬱鬱寡歡地出來，抬頭望著夜空若有所思。我正要上前招呼他，公子又拉住我，我們站住了，遠遠望去，馮子劍淚流滿面，突然抽出身後的劍，發泄似地舞起來……

  哎，他身手好快呀！我看過不少武俠小說，卻鬧不清他舞得是哪一派劍法？我胡思亂想著，只見那劍越舞越快，好似一團白影，籠罩住他。不久他收住劍，微微喘息著，又陷入沉思。刀光劍影中的英俊小生身姿凝重，都快被自己的血海深仇壓垮了！

  公子也凝神注視著馮子劍，見他長嘆一聲扶住自己的頭，似乎頭都想痛了。接著又長嘯一聲，似乎一團怒火直衝胸臆，又飛快地舞起劍來……

  納蘭看了一陣，忍不住拍手鼓掌，這下驚動了馮子劍，他回頭看見納蘭，立刻收起劍不作聲，納蘭卻上前說：真沒想到，子劍兄原是好身手！

  對呀，我怎麼忘了這一點？我忙說：哎，你不是不會武功嗎？

  馮子劍也好像吃了一驚，又鎮靜下來，笑道：是呀，我是不會武功。可是，子劍幼時體弱，父親就讓我舞劍，以此強身健體。

  他顯然在撒謊，我有些緊張，不知道納蘭相不相信這一套？

  公子卻不動聲色，只是笑道：沒想到你居然跟我一樣！我也是如此，才練就了一身武藝……對了，子劍，你父母現在何處呀？何不把他們接來同住？

  

  馮子劍苦笑道：公子忘了，我上次已經告訴過你，他們都去世了！

  納蘭不好意思地說：瞧我這記性，真不好意思……對了，我有件大事，想來跟你談談，咱們進屋去說吧！

  我們進了屋，顧貞觀也過來了，馮子劍聽說了來意，驚訝地問納蘭：儒家典藉是漢人的儒家經典之學，公子是滿人，為何對這個感興趣？

  顧貞觀拉了他一把：你還分什麼漢人滿人的？聽容若說下去。

  公子興奮地說，他對這些集漢學儒家文化之大成的經典書藉，歷來都非常感興趣！他一直在搜求和購買這方面的藏書，花了不少財力卻收效甚微！那些自隋唐以來的儒家典藉，已大量流失民間，許多已被毀壞和丟失，還有一些在傳印中，又出現了不少遺漏和錯誤，有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但並不是最好的版本，真讓人懊惱……

  顧貞觀也嘆道：是啊，還有好多珍本、孤本和善本，都已失傳。

  馮子劍不以為然地說：那也用不著自己編撰，多麻煩、多費事啊！

  納蘭堅持說：這是我早已有之的願望！如果能把目前還存留的經史子集，整理、注釋，辯別真偽，再重新勘刻、雕版印刷出來，讓這些珍貴的典藉，也能得以流傳後世，這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大事啊！子劍，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來一同編書？

  馮子劍想了想，痛快地說：好，子劍願意加入……

  納蘭高興地拍拍他的肩：太好了！那你趕快歇息，我們明天就開始。

  我在旁邊沒說話，這等大事，也輪不到一個小書僮插嘴，但我一直觀察著英俊小生，他雖然答應得爽快，卻總是皺著眉頭，似乎有什麼心事？但他卻絲毫不肯外露，即使是面對以豪爽俠義著稱的納蘭公子。

  我早已看出來，納蘭和馮子劍是兩種不同的男人。我們這群網上的納蘭迷，曾在一起不止一次地爭論過清朝第一大詞人的性格。有人說他像個女人，理由是他的詞很接近女人的感受與細膩。但我卻說，男人有點女人的性情，才能寫出絕妙好詞，擔當起大詞人的重任。可以說納蘭的性情，確實比別人更多一份柔韌，因為單純的女人失之於纖弱，而男性化的女人又失之於粗魯，惟有他這樣女性化的男人，才能有恰到好處的剛柔並進的天賦，這也正是詩人和詞人的先天條件吧？

  而馮子劍雖然長得帥，卻是一個標準的大男人，絕沒有一絲娘娘腔。他雖清秀但並不柔弱，儘管俊美卻不甚細膩，全部風采都體現出一種陽剛之美。就是在最悲傷的時候，也沒表現出任何女人的愁腸百味，而是帶著滿腔令人欣慕的英雄情結。

  事過很久我才知道，馮子劍本名叫莊士棟，他有個叔父叫莊國梁，曾是江浙一帶有名的富豪，他於康熙初年找人編寫了一部《明史》，卻被人敲詐不成，告到官府，致使整個莊氏家族陷於滅頂之災，上百人連坐，數十人凌遲處死，家產全都藉沒。這場殘酷的文字獄，皆都因為一部書！

  馮子劍改名換姓跑到天山，拜在一個老劍客門下，學了一身好武藝，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回來殺了狗皇帝，為自己的家族報仇！不料想卻鬼使神差進了皇朝重臣之門，而且也被人家請去編寫一部書！馮子劍憤世嫉俗，哪能忍受？他怎能忘了自己一家的深仇大恨？可這一切跟府上的大少爺，跟那個對自己無比親切的納蘭公子，又有什麼關係呢？馮子劍想來想去，必定是頭都想痛了，也沒想出個名堂來……

  雖然不同的生活環境，培養出了不同的人格品質，但我最喜歡的兩個男人仍是並肩攜手，干起了共同的大事業。在納蘭的主持下，宋、元以來的儒家典藉的校勘與整理工作開始了，當時著名的大學者徐乾學也來參加。對了，這個姓徐的挺有意思，他是納蘭的老師，若干年後卻成為明珠的死敵，跟明家也是恩恩怨怨一輩子！

  公子又嫌原來的書房「花間草堂」太小，就把它擴大為三間清雅明亮的書房，在裡面陳列了滿壁的珍本、善本。新建好的書房很是氣派，納蘭帶著顧貞觀、馮子劍和我這個小書僮走進來，看了非常滿意，就讓兩個朋友給它起個好名兒……

  徐乾學正好走進來，就說：叫「通志堂」，怎麼樣？

  納蘭高興地說：徐先生，您也來了？梁汾，子劍，快來見過徐先生！

  顧貞觀和馮子劍便上前對徐乾學一拱手，說什麼久聞大名啊之類的……

  徐乾學又對納蘭說：聽說你要編寫儒家典藉，老師真高興，依我看，不但這書房應改為「通志堂」，這套書的全名，也該叫做《通志堂經解集注》！

  公子很興奮。徐乾學又把自己收藏的經典書藉全都捐出來，納蘭更是大喜，連聲道謝。徐乾學還說，這儒家經典浩如煙海，編輯、校勘、刻印都是浩繁而又巨大的課程，需要大量資金和人力！納蘭便向老師保證，他將傾盡全力，去籌措資金。

  於是這套典藉就取名為《通志堂經解集注》。納蘭又通過顧貞觀，交往結認了許多漢人學子，其中有無錫詩人嚴繩孫，他是前朝刑部侍郎嚴一鵬的孫子，才華甚高，生性淡泊；浙江慈谿詩人姜宸英，他率性狂放，憤時嫉俗；還有江蘇宜興的陳維崧，他能詩歌善駢文，更以填詞揚名天下，在當今文壇赫赫有名；還有浙江秀水詞人朱彝尊，他學識淵博，是為新崛起的浙西詞派領袖。總之，當今復甦中興的詩人詞傑文壇精英，都在明府薈萃一堂了！雖然大家都說，公子才是文壇精英，詩人詞傑，是最閃亮最耀眼的一顆文學新星，公子卻謙虛謹慎，自愧不如，他的家於是成了文人們聚會的地方，他們肝膽相照，終日吟詩作對，煮酒論談，縱橫天下，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