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024-10-04 09:04:34
作者: 張策
市委肖書記給小陳打電話,埋怨道:「你們那個新聞發言人口氣滿大嘛,給老百姓公道,話是不錯,但應該是你說的嗎?處理事情要有分寸嘛。」
小陳唯唯諾諾。心裡卻想:扯淡。要不是我們公安局的人沖在前邊,你現在不定在哪兒哭呢。
回頭給李澗峰打電話,不提市委領導的批評,只表揚他處理問題得當,然後囑咐他手機一定要隨時開機,等著那個爆料的電話。「這就是守株待兔啊,」他感慨著,「抓耳撓腮的。」
李澗峰說:「我也一樣啊,嘴上急得都是泡。」
接小陳局長電話的時候,李澗峰正在長途汽車站等著接謝虹。放下電話,看著謝虹下了長途車向自己走來,心裡就埋怨:你還嫌不亂啊,這會兒跑回來。
心裡想,嘴裡自然就說了出來。謝虹聽了笑道:「我就是來給江洲攪局的,怎麼樣吧?」
上了李澗峰的車,她才收起笑容,告訴李澗峰:「借調不是長事兒,人家省廳也不缺人手。再說,我也不想老給人家當跑腿的。」說話間,眼睛裡閃過一絲冷峻,儼然又是那個幹練的女公安局長了。
李澗峰就不想再說什麼了。他知道,謝虹看上去安安靜靜的,但是內心其實很強硬,她認準的事,什麼人都是勸不動的。何況,她也沒有做錯什麼。他發動了車子,側眼看看謝虹,見她正一聲不響地看著窗外,心裡突然就想:我和她,到底算是什麼關係呢?
當天晚上,給謝虹接風。李澗峰選了一家安靜的私家菜館,只請了韓玲作陪。謝虹說自己不太餓,不怎麼動筷子。韓玲則說自己得減肥了,不然都沒臉見人。只有李澗峰自己努力大吃大喝,見兩個女人都看著他吃,就無奈地說:「你們真是不給我面子。今天晚上這狀態,簡直就是兩個飼養員在餵一頭豬嘛。」
兩個女人都樂了,但看得出,笑得都不輕鬆。
李澗峰索性放下筷子:「好吧,我也別裝蒜了,我其實也……怎麼說呢,現在心裡不踏實啊。」
韓玲笑笑:「為那個匿名電話吧?」
李澗峰驚得半天說不出話:「這個陳常委,不讓我說,可他卻……」
韓玲說:「不是小陳說我就沒地方得到情報嗎?你太小瞧我了吧?」「情報!」李澗峰無奈地笑,「看看你用的這詞兒,像是當年的地下黨。」韓玲也笑:「做新聞就是這樣啊,我的同志。」
謝虹問:「什麼匿名電話?」
事到如今,李澗峰看看四下無人,便低聲把情況說了,並且告訴兩個女人,那個打電話的傢伙至今還沒有再來電話,這個人像一隻狡猾的貓,在欣賞著小陳和他這「兩隻耗子」心急火燎地四處亂竄。
韓玲說,事實上,她也接到了這個電話。並且,就廉租房坍塌事件,她也暗中做了一些調查。
李澗峰說:「有結果你可務必要告訴我們啊,別像以前似地,把我們蒙在鼓裡,你在一邊偷著樂。這件事可不同以往,它的分量你我都明白。」
韓玲並沒有笑,看得出,她的心情很沉重。這對於她這個似乎看透了世間萬物的人來說,好像不太正常。
「江洲雖小,但池淺王八多啊。」許久,韓玲才感慨了一句。她的話音剛落,謝虹就苦笑了:「你這個比喻挺準確。我就算是讓王八咬了一口。」李澗峰說:「現在,我們也隨時可能被咬。我老是有這種感覺,好像有人盯著我。」
他又想到馬來福的握手和邵春山眼睛裡的意味深長了。他問謝虹:「還記得你那個大學同學邵春山吧?」
謝虹臉色沉了一下,點點頭。
「他現在是市財政局的副局長了。」
謝虹沉默了半天,低聲說:「我不奇怪。他那個人,不升官倒奇怪了。」
李澗峰從謝虹眼睛裡捕捉到一種淡淡的怨恨。他的心動了一下,因為他發覺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怨恨,似乎其中摻雜著一點點的痛和一點點的思念。謝虹發現了他的注視,掩飾地端起杯子,把眼睛埋在了橙汁里。她的躲避讓李澗峰更明確了自己的猜測。謝虹和那個姓邵的之間,過去是有過一些什麼的,而邵春山對謝虹的背叛,是謝虹心靈上最大的創痛。
他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
飯後,他把謝虹送回了家。是個晴朗的天氣,月亮很圓,銀白色的月光灑下來,讓城市變得很寧靜。即使是廣場上的大秧歌,一向歡快的音樂也好像柔軟了,有點飄浮的感覺。他們一路無話,好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兩個人似乎都想打破這沉默,可沉默卻不屈不撓地壓抑著他們,每一句想起的話都好像不合適出口。他們就索性沉默下去,直到謝虹走進家門,直到李澗峰抬頭看著謝虹家的窗戶亮起燈來。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是剛剛分手的韓玲。她簡潔地告訴李澗峰,她在怡春茶樓等他。
李澗峰知道剛才的話題並沒有說完,韓玲肯定還有話要說,而且,似乎這個話當著謝虹的面還不好說。李澗峰倒車,拐上江邊的沿江路。月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像一江的碎銀子,晃著人們的眼睛。
果然,在怡春茶樓的小包間裡,在鐵觀音淡雅的香味里,體態豐盈、端坐如佛的韓玲,一邊熟練地擺弄著那些茶具,一邊從容不迫地告訴了李澗峰一個秘密。
李澗峰一聲不吭地聽著,眼睛始終盯著茶船上擺的那個大大的叫茶寵的紫砂玩物。那是一隻三條腿的癲蛤蟆,滿身的疙疙瘩瘩被茶水滋潤得發著淡褐色的油光,嘴裡銜著一枚大銅錢。它小眼睛裡的貪婪,讓李澗峰不知為什麼有點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