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2:48 作者: 張策

  李澗峰不知道,在他昏迷不醒的幾天裡,江洲市的形勢大變。而且,這變化竟然是以他的受傷為導火索的。

  

  他醒來的這天天氣不錯。因此,他還沒有睜開眼睛,就漸漸地感覺到眼前有一片白光。這光越來越大,越來越強烈,終於把他從睡眠中喚醒了。然後,一陣強烈的香氣就衝進了他的鼻孔。當他意識到這光是太陽在他臉上的親吻時,他也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醒了?」

  聽出來了,竟是他的老同學、看守所民警田昭昭。同時聽出來的,還有老同學語氣里的喜悅。

  李澗峰努力地睜開眼睛。漸漸地,他看清了面前的兩張臉。一個是田昭昭,另一個,是市局的政治處主任老丁。

  香味更濃重了。他努力扭動脖子,四下看看,看到的都是鮮花,各式各樣的鮮花。種類繁多的花聚在了一起,香味就複雜了,有點怪,有點重。神志清醒了,這複雜的香氣就有些嗆鼻子。

  老丁主任像個慈祥的老母親似地,俯在李澗峰耳邊說:「你小子可醒了,這幾天急死我了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李澗峰慢慢想起來了, 自己是在火車上被人打傷的。可為什麼有這麼多的花?他聞著令人窒息的花香,思維有點混亂,眼神茫然地愣著。田昭昭看出來了,說:「你現在是英雄了,哥們兒。」他不管不顧地用手拍打著李澗峰的床頭,震得李澗峰的頭又開始疼起來。

  老丁主任慢慢告訴了他一切,這一切有點驚心動魄。

  市裡的打黑計劃是擱淺了,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李澗峰的被襲擊,使膠著的形勢瞬間冰消雪化。審訊結果表明,那兩個小流氓是黑社會團伙的骨幹分子,他們的活兒就是「吃鐵路」,結果撞上了李澗峰。市委書記司馬林在看了情況簡報後下了決心:連公安局的新聞發言人都敢打,普通老百姓又該怎麼樣?這樣下去這個城市還有王法嗎?還有安定和諧嗎?其實,決心下了,什麼顧慮也不是問題,原來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抓的頭頭兒抓了,小唆哆們就作鳥獸散了。現在,公安局正忙著四處追捕,像貓抓耗子。

  「不過,咱公安局也出了問題。」老丁說到這兒,語氣沉了下來,「蔡副局長被『雙規』了,還牽扯了一批人。」

  怎麼是蔡副局長?李澗峰愕然,差點脫口而出。

  「蔡胖子膽太大了,」 田昭昭大咧咧地說,「受賄就是一百多萬,還玩女人!」

  「你小點聲!」老丁嚇得趕緊起身把門關上,「沒認定的事兒,你這麼大聲嚷什麼?你是警察,不是老百姓,可以順嘴胡說。」

  「誰胡說了?」 田昭昭不服氣地嘀咕,「三歲孩子都知道的事兒,切!」

  李澗峰越來越清醒了。過去的蛛絲馬跡都在一瞬間聯繫在了一起,像一粒粒散落的珠子,終於連成了一條完整的鏈條。他想明白了,小陳副局長和蔡副局長之間一直在進行著一場博弈,而他們背後,各自有著各自的陣營。也許,於得海就站在小陳的背後,而於家公子的車禍就是蔡氏身後的人群所為。沒錯,一定是這樣。

  前妻王婉琴,是於得海的法律顧問,肯定是於家戰車上的人了。而馬小凡,是蔡副局長的直接手下。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樣相互牽扯著、制約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就是在看似不合理的人際關係中維持了下來。現在看來,倒是那個韓玲,像條老貼魚似的,在風浪里遊刃有餘。

  而自己,在於家公子的事上糊裡糊塗地幫了老蔡的忙,後來又莫名其妙地引發了兩個人和兩個集團的直接交火,導致了蔡胖子的失敗。

  真是命運捉弄人啊。

  走廊里有嘈雜的腳步聲,有很多人在走動。不容李澗峰再想下去,門開了。他聽見老丁主任迎著來人走去,招呼著:「陳局來了!」就知道勝利者小陳副局長到了。他想把眼睛閉上裝睡,可來不及了,小陳已經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醒了!」聲音里是一種按捺不住的志得意滿。

  「你現在是英雄了。省上正在給你記功,據說還要報部里,看看能不能評上個英模。市委司馬書記來咱局開會,專門講到你,說你不僅是公安民警的榜樣,也是……」

  「別!」李澗峰忍不住叫道,「我不配。」

  「配不配不是你說啊。」小陳笑著,「咱們市打黑行動是由你這事引發的,你給全市立了功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陽光照到他臉上,使他的表情很生動。他看著李澗峰,李澗峰也看著他。他們用眼睛交流了一些他們不願說出口的話。慢慢地,小陳嚴肅起來,他說:「老蔡這回很麻煩。專案組其實工作很長時間了,省紀委也有介人,不是小問題。澗峰,」他很少這樣叫,但現在,他用這樣的稱呼體現著他們的親近,也表明了一種態度,「我從老局長手裡接過這攤工作的時候,就想我既然當了這個家,當一天,就得保證咱公安局必須是給老百姓辦事的機關,絕不能坑害老百姓。所以,我在老蔡的問題上沒有選擇。這話現在說得太多了,也許好多人不信了。不過,我信。」

  他看著窗外的陽光,眼睛眯著,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想,只是發愣。他的話說得很誠懇,不由人不信。李澗峰看著他,忽然發現這小子鬢角也有點白色了.就想:公安局長,真不是好乾的差事。也難為這傢伙了。

  他張了張嘴,嗓子有點干,但他還是努力說出來:「于斌在看守所里說有人陷害他,當時我沒……」

  小陳局長擺擺手,制止他說下去:「情況都清楚了,是有人破壞了他的剎車,可是,至今還沒查出來是誰,什麼目的。也許,就是小孩們之間的惡作劇,也許是有人忌恨他,那小子,也太張揚了。」他笑笑,直視著李澗峰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對我改了你的新聞稿不滿意,可我那是為了迷惑一些人。那陣兒,我得把我擺到一個傻瓜的位置上,讓有些人放鬆警惕。現在這社會,有時候你不得不和一些人打打迷蹤拳。」

  李澗峰覺得他沒說實話。事實已經證明,他小陳和於得海是站在一條線上的,那他在于斌車禍事件上打的哪家子迷蹤拳?可是他不想問了,因為他還很虛弱,他的腦筋動一動就頭疼起來,眼前也一陣陣發黑。他就想,我這個人,好像還是不當什麼新聞發言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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