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2:45 作者: 張策

  火車在漆黑的原野上奔馳。李澗峰想,如果從天上往下看,這個呼嘯著的龐然大物也不過就像條蠕蟲罷了。

  熄燈時間早過了。李澗峰還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發愣。窗外什麼也看不見,偶然有點燈火,也是一瞬即逝,在車窗上留不下一點痕跡。李澗峰瞪著窗外,只看見自己模糊而扭曲的臉,在車窗玻璃上和自己對視。乘警從他身邊走過,同情地看他一眼,不說話就走了。李澗峰知道自己的事在圈裡早傳開了,半熟臉的乘警當然不會不知道。

  本書首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知道就知道吧。

  剛才上火車的時候,前妻王婉琴突然出現在了站台上,說是來送他,讓李澗峰又惱火又有點感動。因為這次他去雲南休假,誰也沒告訴,包括馬小凡。但一轉念,他便又想到前妻是怎麼知道自己要休假的?心又不由得一沉。王婉琴看出他的心思,笑笑說:「你現在可是名人啊。」李澗峰就苦著臉說:「我寧可是個掃街的。」律師就說:「你怕什麼啊,事情過去,你准還是新聞發言人。」李澗峰心裡動了一下:「你說的?」律師說:「你呀,在工作上是個強者,政治上卻是個孩子。」

  這回,李澗峰沒反駁,甚至沒反感。他這幾天總結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不是個在官場上混的材料。而且,他從前妻的語氣里聽出了某種關心,這種關心儘管來自這個他不再愛的女人,也還是會讓他有些溫暖的感覺。

  他就帶著這種溫暖上車了。

  上了車,孤獨感就突然襲來,把溫暖給趕跑了。好像是第一次,李澗峰身邊沒有了認識的人。沒有了戰友,沒有了同事,甚至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上鋪是一對小情侶,上了車就爬上鋪去細細密密地聊,兩個頭懸在半空中,像一對兒小麻雀。李澗峰自己是中鋪,另一張中鋪上是個壯漢,一上車就睡,蔚聲如雷。李澗峰就想, 自己今晚算是睡不了了。想在下鋪坐坐,那倆一直在密謀什麼的老女人立刻警惕地閉了嘴巴。李澗峰只好去坐邊座,心裡灰暗得像是黃梅天的傍晚。

  一個人坐在邊座上,沒有人打擾,倒正好想事情。他百無聊賴,就把身邊的三個女人分析了一下子。隱約地,他揣摸得出馬小凡和前妻王婉琴是兩個陣營的人,她們就像是兩條搖頭擺尾的鬥魚,圍繞在他的身邊,美麗地展現著她們的兇狠。而韓玲,這個過去爭強好勝的老記者,現在卻變得平和而寬容了。也許,她是因為自己該得到的都得到了,想著全身而退。或者,是因為她知道得更多,周旋得更從容鎮定。

  李澗峰又想起另一個女人了。其實那還不能稱之為女人,而更應該叫她女孩兒。她有個和她的身份性格都相符的外號,叫笨妮兒。

  笨妮兒的臉在車窗上出現了,模模糊糊的。笨妮和李澗峰在一起工作的時間並不長,幾個月而已。而且,她是那麼的羞澀而笨拙,從沒主動和李澗峰說上五句話。在李澗峰腦海里印象深刻的,只是她犧牲時,平躺在地上,脖子軟軟地歪在一旁,敞開的衣領里露出一根細細的項鍊。

  那是李澗峰第一次發現她身上有飾物,小攤上買的,假貨。

  那孩子.大概從來沒想過給自己買一根真的金項鍊。

  淚水一下子就從李澗峰的眼眶裡湧出來了。是為了笨妮,也是為了自己,為了不知道為了什麼的事情。他狠狠地抹了一把,罵自己:「沒出息,你還是男人啊!」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餐車走,想買點酒。也許,喝多了,也就睡了,也就什麼也不想了。

  下一節車廂,兩個小青年擠著坐在邊座上,正滿嘴髒話地相互調侃著.一看就是典型的小流氓。其他的乘客都早早躺下了,大概也是不想招惹這對活寶。李澗峰從他們身邊走過,忽然,就從對視了兩秒鐘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慌。隨即,那兩個小子就起身走了。

  他沒在意。到了餐車,買了兩瓶啤酒,他的心卻突然一動。

  那倆小流氓為什麼慌了一下?又為什麼匆忙離開?這種現象只能說明兩點:第一,他們認出我這個公安局的新聞發言人了.這不奇怪,我每周都在電視台發布新聞。第二,他們身上有事兒。

  所有的不良情緒都一下子消失了,警察的本能使李澗峰的大腦瞬間變得異常清醒。他把兩瓶酒一左一右握在手裡,像握著一對棒褪,然後瞄著兩個人的背影,就跟上去了。

  火車大概在轉彎,車廂有些傾斜,李洞峰沒防備,打了個晃。他急忙抓住車窗上的扶手。但就是這一剎那,前面的人影就不見了。李澗峰緊追幾步,穿過整個硬臥車廂,來到乘客更加擁擠的硬座車上。那兩個小流氓,卻已經不見蹤跡了。

  越是這樣,越證明這兩個傢伙有問題。李澗峰看著滿車睡得東倒西歪的人們,眉頭皺緊了。

  他掉回頭到餐車上找乘警。乘警正像只獺貓似地,趴在餐桌上和服務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聽了李澗峰的話,他好像不太相信,愣愣地看著李澗峰不說話。李澗峰忍不住樂了:「你沒睡醒?」乘警摸一把臉,站起來說:「哥們佩服你,你是個警察。」

  李澗峰的心就熱了一下。這是他認為的最高褒獎了。他和乘警商量了一下,兩個人分頭到車的兩邊去找。乘警體貼地說:「車上畢竟我熟,我去人多的硬座,你往軟臥那邊看看吧。」李澗峰想想答應了。可他絕對想不到的是,他這次碰到的對手並不像他看到的那樣,是一對無足輕重的小流氓。

  事後,當這兩個傢伙坐到警察面前的時候,他們交代,他們在跑過最後一節硬臥車廂時,看到兩個預留的鋪位,就拉開被子蒙頭躺下了。等李澗峰從他們身邊追過去了硬座車,他們又爬起來往軟臥車廂跑了。他們的舉動說明,這倆小子是有著豐富的反偵查經驗的,也說明他們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李澗峰,畢竟火車上的經驗不足。他在跑向軟臥車廂時腦子裡還動了一下:他們是向硬座那邊跑的,我幹嗎聽乘警的往軟臥來呢?他們不可能到這邊來啊。看來,是乘警照顧我了。可是,就在他跑到最後一節軟臥車廂時,他迎面就看見了那兩個傢伙,同時,也看見了他們向他砍來的刀和鐵棒。那刀顯然挺快,在昏黃的車燈下閃過一道白光。

  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可是,他還是反應了。他本能地用手裡的酒瓶迎了上去,接著,就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