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2:36 作者: 張策

  新聞發布會很短,三百字的稿子,兩分鐘就念完了。李澗峰沒給記者們提問的機會,念完稿抬屁股就走。他從記者們眼裡看出了一種不信任,而他只能迴避。

  但是,有的事情是迴避不了的。他剛回到辦公室,還沒坐穩,門就被人猛地撞開了。馬小凡橫眉立目地闖進來,衝著他就大喊大叫起來。

  「你是怎麼搞的?車速70!我明明告訴你是120啊!而且,那小子明明是酒後駕車啊!」

  李澗峰趕緊起身關門。他生怕這個愣姑娘的大嗓門招來更多的人。關好門,他拉馬小凡坐下,馬小凡卻賭氣地甩開他的手,氣哼哼地在屋裡轉開了圈子。

  「而且,事先有些記者問到過我,我都告訴他們了!這不是穿幫了嘛!記者往外一捅,你和我都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說著,馬小凡竟一屁股坐到李澗峰的辦公桌上,漂亮的大眼睛直逼到李澗峰的臉上:「你怎麼了?你咋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李澗峰心裡像吃了蒼蠅似的不是滋味。我會犯這種錯誤嗎?啊?我李澗峰扣心自問,身為人民警察,我從不說假話辦假事。可是,我只是公安局的一張嘴呀,一張嘴能怎麼的?我說的,還不都是頭兒要我說的?

  他沒開口,可他的這些話都從他和馬小凡對視的眼睛裡說出來了。而且,他知道,聰明的馬小凡也讀懂了。因為.他看到姑娘的眼睛暗淡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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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沒想到的是,接著,馬小凡竟說出一番讓他驚心動魄的話來。

  「市委市政府正在籌劃打黑行動,你不會沒聽說吧?這次,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被涉及,所以,這會兒不定有多少人正伸直了脖子在打聽消息呢。儘管高度保密,可誰又擔保會不露風聲?你以為牽涉到的傢伙們會不動作?現在市里正亂著呢,誰勝誰敗還不知道。于斌的車禍就那麼簡單?簡單為什麼要隱瞞事實?你呀,當著新聞發言人,整天和局裡上層打交道,可怎麼這麼笨?」

  最後一句話已經有了嬌慎的意味了,完全是戀人的口氣。可是,李澗峰卻沒有感動,他反而更彆扭了。他愣愣地坐著,面對著馬小凡,面對著那雙美麗而意味深長的眼睛,他竟然想起了前妻王婉琴。就在昨天夜裡,王婉琴也輕蔑地說過他笨……他還想到了著名記者韓玲剛才的電話,和藹的語氣里那種明顯的居高臨下。三個女人,卻是一種腔調地評判過他、批評過他。難道,李澗峰痛心疾首地想,我真的就那麼愚蠢?

  轉念一想,他的後背上又忽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馬小凡年紀輕輕,又是有名的大大咧咧,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能不讓他刮目相看。那雙眼睛忽然變成兩口深井了,那張小嘴兒忽然就變得厚重了。這個紛雜的社會,誰知道誰的背後又有什麼,誰知道誰是誰的關係或敵人?

  他咽口唾沫,艱難地開口說:「我要是真笨,我就在會上照著你的稿子說了。」

  「我知道,這個口徑肯定是上邊兒定的。」馬小凡提起暖瓶,為李澗峰的杯子續水,「你也沒辦法的。」

  「新聞發言人是最被動的,你不是不知道。」李澗峰帶點埋怨地說。

  「知道知道。」馬小凡笑起來,一瞬間又恢復了活猴兒似的本來面貌,伸手來揪李澗峰的耳朵,「其實你笨點也不錯,我喜歡。」

  李澗峰躲開了她,心想你的話是真的嗎?他說不上對這個姑娘是喜歡還是討厭,但是此刻他感覺有點怕她了。他感到這個女孩子的心思不簡單,遠不是她表面那麼單純。而單純,對李澗峰來說,早就是夢裡的品質。

  前妻曾經單純嗎?王婉琴是他的中學同學,是他們班的班長,她不動聲色地把班上那些淘氣男生和驕傲女生整治得服服帖帖,也俘虜了李澗峰的心。她好像天生就是個領袖,就是鶴立雞群的公主……

  「你發什麼呆啊?」馬小凡的慎怪把他驚醒。他愣愣地看看馬小凡,然後低下頭,整理起桌上的文件。有個模糊的人影突然在他腦海里出現了,晃了晃,又消失了。

  「你想啥嘛?」馬小凡推他一把。

  「我……我想起我在刑警隊的時候,有個內勤,叫……她的外號叫笨妮兒,有點愣磕磕的。是陝西人,刑警學院畢業的。」李澗峰聽見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得乾澀了,「她不願干內勤,老想上一線。後來,有一回,她有機會了,就和我們出現場。那是她第一次出現場,也是最後一次……」

  李澗峰說到這兒,感覺自己一下子就沉進自己的敘述里了。真的一下子就沉進去了,就像突然一失腳,跌人了深淵,人一下子就沒其他感覺了,耳邊只有風聲,眼前只有黑暗。

  他記得那也是個黑暗的夜。三個罪犯,一個被打傷被抓,另兩個逃進更深的夜色了。偵查員們緊張地討論著下一步行動。受傷的罪犯躺臥在一旁,擺出奄奄一息的樣子。『現在,說起當時的情況,李澗峰用了「擺出」這個詞兒,也就是說,他知道了那罪犯是裝出奄奄一息的樣子。可當時,他們都麻痹了,他們都以為那傢伙是真的奄奄一息了。或者說,他們都忽略了窮凶極惡的人即使真的奄奄一息也是危險的。不知道是多久之後,恍惚大家聽見,笨妮兒在問那傢伙喝不喝水……誰也沒在意,誰也沒多想。突然,刑警隊長觸電似地蹦起來,喝道:「笨妮兒你別―」可是,已經晚了。

  那罪犯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的。他猛然用手銬勒住了笨妮兒的脖子。那纖細的脖子一下子就斷了,來不及撲上去的刑警們開槍打爛了罪犯的頭。可是笨妮兒,趴在罪犯的血和腦漿里,再也沒了聲息。

  事後,人們嘆息:笨妮兒,是真的笨啊。可刑警隊長卻紅著眼睛拍了桌子:「那孩子是單純!單純啊!」

  單純的同義詞,是善良。李澗峰講完了笨妮兒的故事,看看馬小凡。馬小凡沒說話,什麼也沒說。她只是溫柔地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李澗峰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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